2025年10月25日 星期六

寧折不彎

上回書說到,沒錢修什麼仙(道),這絕非危言聳聽。蓋有錢修仙,不過損財;沒錢修仙,惟損壽耳。很多人看我的文章會誤解,好比我說「吃」這段,因為講得不詳細,也是刻意不說詳細,免得文章重點混淆。真正的「吃」,是有講究的。好比健身房重訓完,和練功半天之後,這兩種程度的餓是不一樣的,前者可以用高蛋白、低碳水的健康餐來搞定;後者的飢餓感是很強烈的,七龍珠裡經常畫武者吃飯堆起一大堆空碗,這真的是有可能的,因為那是一種儲存在身體中的肝醣也好,停滯能量也罷,被瞬間消耗一空,身體進入緊張狀態,好像腎上腺素被用掉了,需要大量補足。所以很多練武的孩子,一天兩練、甚至三練的,到了半夜還在餓,這種情況窮人家根本養不起。有些人家裡看似殷實,骨子裡卻窮,又希望孩子練武有成,又覺得糧食糟蹋得快,然後動輒就念叨、斤斤計較,如此孩子怎麼能成?

又好像我之前說傳武訓練方法:「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傳武怎麼用,我覺得不管任何門派,只要是一個系統清晰、套路眾多的門派,一般叫得出名字的,都能夠在現代比賽中發光,只是現代人不肯去想怎麼訓練而已。我舉最簡單的例子,很多練形意拳或八卦掌的上台就被揍,是體能不好嗎?未必,只是他不習慣節奏而已,既然如此,我們就化繁為簡。現代搏擊有鉤拳、刺拳、鞭腿,難道傳統門派裡就沒有類似的東西?把這些東西單抽出來訓練,然後花錢請格鬥教練來過招,逼學員只能用抽出來訓練過的東西防衛和反擊,二十次對打之後,就會抓到節奏;換過十個教練後,上台就有自己的節奏和打法,同時又能保有本門特色。先贏個一兩場,後面再把技術加深即可,如此可看性也提高了,觀眾也買單。」這一段就算我公開出來也沒用,有些傳武掌門人,就跟我說他這樣做已經十年了,還頗自豪。我說,那十年你的學生練出什麼了?你的武館打了幾場比賽?贏了什麼名次?你幫傳武重振聲威了嗎?對方就變臉了。我並不是不相信他們沒有這麼實踐,而是實踐的過程出了問題,或許最初的立意是良好的,也許也有很多人這麼做了,但為什麼沒有達到我說的效果?就是細節掌握不夠。大部分的人讓很多不同的武館或技法前來交流,然後就變成一種交朋友的大會,大家都覺得很新奇有趣,卻沒有達到真正的練習效果。真的要這麼做的話,首先必須請一個專業的教練來,一個人就好了,最多帶一個專業的弟子,然後進行切磋,在過程中不假辭色。切磋結束,所有時間不可以超過一個小時,就立刻離開武館,然後開始進行內部檢討,找出每個人的問題,做針對性訓練。精密訓練兩個禮拜之後,再請對方來,看看有沒有長進、有沒有需要其他補足的地方。同一組人最多請兩次,目的就是不要讓學生跟他混熟——混熟就變成朋友,就失去敬畏之心,就不會真的練習,而是玩鬧,這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三組人以後,就可以考慮讓學生去參加比賽,有了比賽經驗,不見得要再找新人,也可以讓學生自己去理解、自己去成長。這才是這個方法有效的方式,但大多人都搞砸了。所以一個好的訓練師,最重要的是掌握時機,如果時機錯了,然後反覆操作,只會讓錯誤的事情再發生,最後就形成一個不可救藥的模板。可是很多人覺得教朋友更有趣,商業互吹更有成就感。說實話,你有什麼值得吹的呢?越吹不過證明你越空虛罷了。可你為什麼會空虛?是你不行?還是你的東西不行?你既已得了道,照說應該以道為師、以道為友,捨掉所有阻礙道前行精進的多餘應酬才是。

我知道說到這,很多人就會覺得我崖岸自高、驕傲、不謙虛。謙虛到了今日,已經越發變成偽善的代名詞了。謙的本意,是叫你不要過份自我膨脹,尤其是在比你強的人面前;換言之,如果你連辨別對方與你實力差距的能力都沒有,你還差得遠。可現在很多人強調謙虛的方式,是每個人都有優點,所以你在某方面再專業,也一定有不及對方之處,而駕訓班教練要不時提醒自己,他是全國跑步冠軍,所以他跑得比我厲害;他倒車不行,我也還是不能忘記要稱讚他跑步好棒棒,否則就會被冠以驕傲之名。這,就是教育素質和效率低落的主因了。在求學和訪師的過程中,我經常遇到那種一開口就是「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張紙」、「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半毛錢」的師兄弟,他們經常被師父開竅或開示完,就如同得了道般自鳴得意起來。首先,如果這窗戶紙沒人點破,你就算十年、三十年、乃至於一輩子都無法悟出來,時間、金錢乃至機會成本,恐怕萬倍甚或數十萬倍於半毛錢。這些人何以自豪?而無法悟出來的原因是為什麼?就好像我問過很多門派的高徒,他們的暖身動作為什麼和其他門派不同,又或者樁功為什麼要這麼站?通常他們會給一個答案,然後等我追著這個答案問到第三個為什麼時,他們就答不出來了,然後就會說「學生不會問那麼多」,意思是我找他們麻煩了。有回我和某個高手討論這個問題時,剛好他們武館有學生回來,該學生出口道:「我剛跑完步,應該不用做暖身了吧!」該高手回答:「隨便。」我問他,跑步的暖身和武館的暖身一樣嗎?「差不多吧!只要全身都熱起來就好。」嗟夫!差得可多了。武術是多功能訓練,很多暖身的細節是想辦法把小肌群和筋膜系統啟動,然後你的技巧才會細膩,才能作多層次的組合。如果純粹用跑步代替暖身,你就只是在操心肺而已。不是沒有人這樣做,通常軍隊,或者某些很粗糙、系統不完整的武術就可以這樣整,就比如拿什麼都像拿棍子的,因為他們只靠把身體練強大了,就硬上;峨嵋刺或子母鴛鴦鉞能架住刀棍,在他們的理解中不過是運氣好,因為他們的系統不具備那樣的技術力,也無法啟動那種模式。如果老師不會教,代表自己根本就沒全懂;沒有全懂,就該去想、去琢磨,把最基礎的東西想明白了,玩出花來,有了自己的體悟,然後再往前走。而不是出來誤人子弟,可這類人非但不謙卑低調地躲好,還張牙舞爪地自豪說「學過就等於會了」。

有個學生說,我寫這些東西不討好,同時還會被有些人邊罵邊偷,這真的划得來嗎?我今天破例把某些細節往深裡講,搞不好一堆人還是沒辦法做到,因為對自己固有行為和價值的偏執,所以我怕人偷嗎?更何況我平常不講細節時,多少人看完文章就說「你看,大道至簡!他講完我們就全部了解了,這些東西也沒多了不起。」這些年我留了多少坑,就是對付這類人的。我常笑說,如果我有拜師弟子,第一份大禮就是我這裡留下的後門,他對上這些一知半解、或者早期那些不用功的學生們,簡直是降維打擊。那你說我為什麼不收弟子?因為天才太少,如同上述天資不高、卻比天還驕傲的人卻太多,我教不起。

有人又說了,難道全天下的人都驕傲嗎?當然不是。根據社會生產力來定義,一般這個世界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學霸,亦即真正的天才。老師說:「我們要好好讀書,以後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好養父母,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結果天才說:「不是的,我們讀書是為了當聖賢,為了服務人類,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老師震驚了,然後問:「小朋友,今天要上的課昨天預習了嗎?」天才舉手:「老師,我這個學期和下個學期都預習完了,你能給我進階的課程建議嗎?我覺得自己進步太慢了。」老師暗自落淚,覺得不拼了命教這人不只對不起自己,甚至對不起世界。

另一種人則是很早就發現自己不愛唸書、或者不適合唸書,經過老師的批評和懲罰,乾脆自暴自棄,整天蹺課,去街邊打電動。他唯一要面對的問題是,每次坐在隔壁的大人,都會搶他的零錢,於是他可能需要蓋對方的布袋來解決。長期以往,他變成黑社會大哥,開著賓士,帶著綠水鬼,喝著大幾萬的紅酒,然後他覺得自己很成功,他是見過世面的,直到他走進一間改車廠,然後說:「師父,我下禮拜要去飆車,你幫我大改一下。」無論他買的是一台全新的本田、裕隆(日產)或任何其他牌子,可能都很好搞定,但就怕他不知道哪裡搞來一台泡過水、又出過大事故的車子,然後師父看了一眼道:「我可以幫你把這台車修到正常,但是如果你要用來飆車,我覺得不適合,你要不要換一台?」「你不能改就說不能改,我來找你已經很給你面子了,又不是只有你會改車。」於是老大掉頭離去,找了三流師父,小弟飆車時失控撞進民宅,賠了自己的命不說,老大也陷入官司。

我們回到學霸這裡,假如他一路都稟持初衷,沒有歪掉,然後一路過關斬將,後來成了哈佛的教授,他可能仍舊啃著廉價的麵包,開著輛破車,甚至終生只搭巴士,因為他在意的,只有學術,也就是道。他得了道(精神),黑道老大也得到物質,雙方各有平衡,但這兩人永遠不會交集,因為黑道老大不會去哈佛聽課,天才也不會對黑道老大的任何產業產生興趣。但假如天才後來發現所謂當聖賢這件事不過癡人說夢,他偏向了功利,於是可能盜他人的論文、或者企圖搶校長的位置,他最後也走向了物質,只不過他依舊不會去改裝車輛,他開上了賓利,並且終身不曾超速,車禍仍舊與他無關。

在這裡,我們插播一個黑道老大年輕時的小插曲,也就是大約他蓋了人布袋,然後開始捲入一系列的江湖紛爭後,有天還國三的他經過了一家武館,他見裡面的學員個個虎虎生風,登時起了心思,於是向館主遞上紅包,說明想學武功。然後兩天過去了,他發現白帶的師兄根本不夠他打的,甚至棕帶的也打不過他,只有幾個黑帶的師兄比他厲害,於是他跑去和館主說,能不能別練這些基礎套路,教點有用的。館主看此人就是個刺頭,留在武館若不是把自己的學生都打傷、斷了財路,又或者用自己的名義在外頭惹事,必然後患無窮,於是一改辭色,叫對方某日下午沒課時來,教了幾手防身街鬥的絕活,並且交待不可和其他師兄弟提及,也叫他從此別來了,在外面出什麼事也別說自己教的。年輕人當即大喜,因為不用再花冤枉錢了,從此在江湖上闖出名號,自是不在話下。多年後,黑道大哥與當年已經是武館館主的黑帶師兄在街上偶遇,大哥很是客氣地寒暄了幾句,事後館主向弟子吹噓,說連黑道大哥都很尊敬他,看到他都很客氣,因為從前自己是師兄的時候,沒少教訓他,弟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無獨有偶,大哥想起現在的小弟都不能打,不如送去武館訓練,熟料現任館主並沒有學到當初的那套絕招,只會樣子貨,於是一群渾不吝先是修理了學員,又倒反天罡,把館主打翻在地,揚長而去,館主躺在地上不斷哀號:「不講武德,亂拳打死老師傅……」

你說這個故事跟我沒說的第三種人有什麼關係?別急,第三種人,就是從小既跟不上課業,又不敢蹺課。於是在父母師長的雙重壓力,以及對前兩者忌妒羨慕恨交加之下,終於在考試前病倒,急性腸胃炎的上吐下瀉,加上發燒到三十九度,父母親當然暫時不罵了,只能趕快送醫治療,並祈禱孩子沒事。當然,也有些不當人的父母在此時依舊抱怨:「都什麼時候了,還給我找麻煩。」所以我真的不覺得人應該隨便生孩子,尤其是窮人,窮人生小孩不光是沒有錢,還會壓縮自己那寥寥無幾的修養和智力,讓整個家庭都沒有生活品質可言。但問題是窮人最愛生孩子,也許這是一種對社會的報復吧!但沒用的,大多數仍難逃成為第三種人,社畜無疑是最好的生產力。當年黑道大哥還在國小國中時,就敢蹺課、就敢挑戰規則,是因為他明白,在義務教育的規範下,校長跟老師要是敢開除他,反而會給學校導致更多的麻煩,例如寫不完的報告,以及當年考績作廢。那麼你說現在這個現象改變了嗎?改了不少,現在的學生可以上課帶著手機拍老師,甚至可以揍完老師在上傳到網上炫耀,而制度對這一切一點用都沒有,因為這些被揍的老師,當黏在學校就是第三種人,三歲定終生,受氣包的命永遠是受氣包的命。他們只會期待制度的改變來幫助自己,但你什麼時候看到制度站在奴隸那邊的?回到這個生完病的孩子,他生病的這三天讓他躲過了段考,無形中避開了壓力,他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於是後來經常在求學的過程中,壓力過大而導致病倒了。說穿了,這就不是一個好容器,他承接不了制度,也走不出自己的路,但他卻覺得身體是在保護自己,有一個高我在關鍵時候會站出來,幫他解決難題。可問題是進入職場之後,生病並不能讓人擺脫掉所有的責任,除非是大病,問題是大病通常也預示著人生要面臨更嚴峻的問題。可這些人不是這麼想的,他們寧願相信生病就是身體跟自己寄情書,或者高我企圖保護自己,這樣的信念使其非常容易被騙,就如同跟隨館主後來被渾不吝打翻的學員們一樣。可幻想,從來是最便宜且合法的毒品,他們可以持續給自己賦予不凡的身份和能力,用來補償現實中無能的自己。他們不曾貶抑道,他們貶抑的,從來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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