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

孤僻的武者在公園裡享受著鳥語、孩童的玩鬧、和一排晾在輪椅上的老人，之所以是晾著，乃因為其外勞們自行群聚在一旁，嘰嘰喳喳的喧嘩已超過了雀鳥，而這些老人寂靜無聲的坐在輪椅上，一語不發，眼神呆滯望向逐漸落下的夕陽，宛如自己的生命過程。武者十分享受這種光景，孩子的噪動和老人的安靜形成強烈的對比，造物主給予同時奪取。

隨著日落西山，人群漸漸的散去，武者休息夠了，他繼續自己的鍛鍊，醫師交代人工關節需要多活動才能適應，一套太極拳是再簡單不過的訓練，一遍，十遍，一百遍，然後他已經不記得數字，但感全身彷彿待在三溫暖的蒸氣室中，忽然間，他吸氣、轉化、震腳、大喝發勁，這些事情的經過都在剎那之間，待他回過神來，已經在雙人合抱的樹上留下了拳印。文武之道，皆在一鬆一弛，放鬆完之後的發勁，真令人通體舒暢。

「好厲害！」一個年輕人叫了出來。

武者不自在的回過頭來，他以為人都離開了，那年輕人大概廿多歲，雙目不算有神，微微的鷹勾鼻，兩條法令紋結下來卻是一個騰蛇入口的吹火嘴。他不想多事，只是衝對方點點頭。

「你可以教我嗎？」但對方沒打算放棄。

「教你什麼？」

「我很早以前就對武術有興趣了，但可惜一直沒遇上明師.....」

「我不是明師，你搞錯了。」他打斷他，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可是我經常看您練拳，覺得前輩的功力真是深厚，我家裡好多古拳譜，您剛才那一下是八極的發勁嗎？」

這倒沒說錯，武者沒言聲，看著對方道：「我就是練好玩的，腳上剛剛換了人工關節，你要想練去找個道館，不然每天清早也有一位李師父在這裡教拳。」

「求求你，我只想跟你一樣厲害。」他竟單膝一跪，雙手向年長者一拱，這可是大禮。

「跟我一樣，哼！」武者不知道是怒還是笑，呆了半餉道：「你可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絕對不會。」

第二天傍晚，兩人約在大安森林公園，武者見他準時出現，倒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練武是很枯燥煩悶，而且是即為消耗體力的苦差使，你確定你行嗎？」

「沒問題的，但是我希望每次我都能學到實用的東西。」

「武術裡面沒有花招，有花招的，都是騙人的，我今天教你一招碾步，這個步法不論在太極或八極裡面，都經常出現，練熟之後會有很大的威力，但一般人都不熟，我們現在先不發勁，就我帶著你繞大安森林公園兩圈，讓你的肌肉產生記憶就好。」

然後就開始了，還不到半圈，年輕人的腳步就明顯變慢，剛過了半圈，他喘著氣說：「我可以休息一下嗎？」

「可以，十分鐘夠嗎？」

五分鐘之後，年輕人表示可以繼續，大約到了三分之二圈時，他放棄了：「我發現也許我不是練武的料子，我們還是算了吧！」

「你現在才發現嗎？」

「會不會是你開始的要求就太高，你知道的，其實我並沒有想跟你一樣厲害。」

「你放心，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跟我一樣厲害，不過既然開始了，就得把今天的量做完，這是我們講好的。」

「這....」他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覺得這是無理的要求。

「或者我在你身上打一拳也可以。」

年輕人就是沒志氣，一圈剛完，他就哭起來了，但還是被逼完第二趟，哭哭停停，總共耗時四個多小時。從此沒有再出現過，打電話來來得了足底筋膜炎，兩個多月才好。

孤僻的武者在公園裡享受著鳥語、孩童的玩鬧、和一排晾在輪椅上的老人、其實他沒有比那些老人年輕到哪去，但他這輩子就只學會了腰桿挺直做人這件事，所以始終沒甘願倒下來，唯一的好消息是，從此沒有人再來煩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