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裡怎麼好端端地便落雪了!」一個年約四十出頭的漢子趕著車,望著忽降的白雪,想起了民間傳說--六月降雪,必有極大冤情。
他想:「這年頭不好,又不知道誰給蒙冤了!」
本來還打算趕一段路的,這忽來的漫天飛雪逼得他只能在路旁的小店歇歇,他朝櫃上叫道:「掌櫃的,來兩斤茅台!」
一個老人走了過來,端上了酒菜,漢子忍不住抱怨道:「這陣風雪真是莫名其妙。」
老者笑了笑說:「客倌您瞧,這雪不停了嗎?」
漢子向外一張望,果見地上舖了層薄薄的雪,可天氣卻著時放晴了,禁不住罵了兩句:「什麼鬼門道!」
那老者一哈腰,問道:「這位爺應該是第一次路經此地吧!凡是經過此處,而有愧於人的,都會給這場無名雪阻上一阻,只要在本店後方的無相庵懺悔,過得一夜就沒事了。」
他笑了笑說:「我趕時間,待會就得上路了。」
老人恭敬的說:「這位爺,您還是聽小人的勸,凡是遇上這雪而不去懺悔的人,都走不出前面這片林子的。」
漢子從年經時,就聽過不少光怪陸離的傳說,但若說親自遇上,這還是第一回,心中不免嘀咕:「都是那個馬五,說什麼這條路是條捷逕,比平常我走的那條要快上各三五天,現在倒好,卡在這上不上下不下的。」
他心裡雖這麼想,嘴上仍不肯屈服,罵道:「老頭子,甭在那吹噓了,爺什麼風浪沒見過,把你那些怪力亂神都給我收起來吧!」
他拍了拍腰間的刀,這口刀雖稱不上是什麼寶刀,但也跟了他二十幾年,早些年世道不平靖,商販們合著鏢局,都要備齊了大隊人馬才趕上路,但仍難保不會出岔子,真遇上了賊寇,動刀動槍是免不了的,他憑著練過十幾年的武藝,殺過幾個毛賊,單刀張的名聲也就不逕而走,這些年來膽子大了,行事也老練不少,自是沒出過什麼婁子。
結完了酒菜錢,大踏步出了門外,想到老人說的話,心道:「可別陰溝裡翻船,去看看那個無相庵,說不定可以抓到那暗中搞鬼的人。」
逕自走到客棧後面,哪裡有什麼庵,原來不過是間小破廟,中間公著尊神,可神的面容卻給紅布給遮住了,神像周圍盡是一疊疊的紙,他隨手抄起了一張,看到開頭寫著懺悔文三個大字,底下密密麻麻的是十幾行小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了出來:「小人李文山,十五歲時與人因細故鬥毆,至對方左目失明,深自懺悔........。」
下面寫的是在其他時間所犯下的過錯,他再取過另一張,又唸了出來:「小人林三德,放著家中父母不顧,終日在賭場窯子鬼混,致家財散盡,父母雙亡.....。」
越看越覺得心裡發毛,這些懺悔書有的長有的短,而且字跡皆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禁懷疑:「難道真那麼邪門?」
可轉念又想:「不會的,定是這整個村子的人都在搞鬼,故弄玄虛,這世上哪有什麼神怪之說。」
當他對這一切嗤之以鼻的同時,赫然發現馬五的懺悔文,上面清楚的註名自己因好酒貪杯而讓妻子到處向人借貸.....。這下子所有的猜疑都成了恐懼,大家都知道馬五向來嗜酒如命,可這兩個月來見過他碰過一滴,就連朋友要作東,他也只是吞吞口水的拒絕了,一直沒人知道為什麼,現下這漢子明白了。
忽然起了個念頭,想伸出手想揭開那塊紅布,漢子的手還沒碰到布,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陰風,將紅布給吹了開來。裡頭坐著一個面目猙獰的夜叉王。凶惡的眼神正與他相對,這漢子陡然間被嚇退了數歨,轉頭直奔出廟門,不敢再待。
漢子上了車,揮鞭急趕馬而去,遠方只傳來老人的叫喚:「大爺好走啊!」
說也奇怪,才剛進入了小村鎮前方的廣大樹林,立時風雪大作,漢子逞強的趕了一兩里路,風雪竟然大到竟然連方向都無法辯識,而且覺得益發的寒冷了,漢子只得在一顆大樹旁挖了一個尺許深地洞,將背上的草蓆舖在洞上,然後將馬栓在樹旁,自己則蹲身進入洞內,身子發抖之餘,想到老人的話和廟裡那些懺悔文,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虧心事,原來早些年,這漢子的堂兄得了肺嘮,娶了門妻子,原想沖沖喜,哪知道病情卻越來越嚴重,這漢子平日除了自己的家務,也每隔兩三日,便會送些東西去堂兄家,但總是堂嫂出來接待,久而久之,兩人竟然暗通款曲,堂兄雖然心中有數,但自己和妻子長期以來都是有名無實,只能啞巴吃黃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了;這事終是只包不住火,堂嫂在堂兄過世後不久便懷孕了,家中的妻子為此上吊自殺;他又想起自己過去殺的幾個山賊,有些根本是小孩子,只是自己下手太狠,想到這兒,忽然聽到如戰鼓般的聲音,而且大地為之震動,這聲音把他從想像中拉了回來,因為聲音實在太大,漢子本能的知道這不可能是人所發出的聲音,他摸了摸腰間的刀,悄悄的把草蓆掀開一角,看到遠處有如座小山般高的夜叉王正一歨歨的逼近,這下可把他嚇破膽了。
他連忙蓋住草蓆,躲在洞裡直打哆嗦,一邊想著:「一定是我眼花了,怎麼可能?」
話雖如此,他可再也不敢掀開草蓆去看一眼,但聞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便聽到馬匹的哀鳴聲,鮮血從草蓆上滲透過來,漢子臉都白了,一隻大手突然伸進來,將漢子提上半空,他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裂開,低頭一瞥,只見栓在樹旁的馬匹早成了四分五裂的屍塊,他緊閉雙眼,全身發抖,那夜叉王怒喝一聲:「你瞧瞧我是誰?」
他睜眼一看,只見自己的堂兄憤怒的瞧著他,煞那間又變成妻子哀怨的容貌,一連換了數個面孔,漢子狂叫道:「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夜叉王重重的將他摔落,漢子昏了過去。
清早,客棧的老者在村落前,將漢子叫醒道:「大爺,你怎麼躺在這呢?」
漢子抬頭看了看,發現自己的車和馬都好端端的停在一旁,半天說不出話來,恭恭敬敬的來到無相庵裡,虔誠的寫了悔過文,過了三天才離去。
多年後,無相庵早已不再,亦再也沒人聽過有誰路經某地因虧心事而降雪,唯一留下來的,也只有懺雪林這個地名罷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