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動物趣談

有一陣子在醫學單位擔任研究助理，負責照顧小型實驗動物，內容項目包括兔子、大鼠（rat）、小鼠(mice)、黃金鼠(hamster)等，由於種類繁多，也衍生了不少有趣的經驗。

該單位每兩個月要輪調一次房間，因為不同房間飼養的動物不同，管理者希望每個人都能了解各種動物的照顧方式，通常新手再第一個月接觸的是小鼠，實驗鼠雖然泛稱白老鼠，可是顏色黑白都有，如果沒有接觸過這個工作的人可能以為這是一個愛護動物者的天堂，其實卻不然。先介紹一下工作環境，以小鼠房來說，一籠小鼠有十到二十隻，一個籠架上有二十五籠，一間房有七到十個籠架，一個人照顧兩間房，這麼解說相信大家就可以明白我們這些助理手上掌管多少生命，平時工作的內容除了餵水和飼料、換墊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預防各科系的user的特別要求和出毗漏，舉例來說，做糖尿病實驗的老鼠就會被貼上禁水或禁食的標籤；或者是有些特殊的實驗，user必須收集老鼠的糞便，所以換墊料的部分，就不由我們代勞；至於毗漏，最常見的就是籠門沒關好，而造成逃鼠，或者是水壺蓋沒裝好，以至於淹了一缸老鼠的慘劇發生，由於責任有時實在難以釐清，為了避免user和我們這些實驗助理各說各話，相互將責任往對方身上推，所以在房間裡加裝了攝影機，讓事故發生時能找出責任歸屬。故事就由這裡開始，某天早晨，我才剛進辦公室，就接到生理所一個user的投訴電話：「你怎麼搞的，我明明交代我那一籠禁食的，為什麼你還放飼料？」

這是怎麼回事？我去看了那龍老鼠，真的有幾顆飼料，難道是我沒注意嗎？連忙將飼料取下，但神奇的是，第二天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我不禁有點光火，心想：「難道是哪個user的惡作劇？還是上層user不注意弄下來的？」

當下去調錄影帶來看，但卻沒看到凶手，嚴格的說起來，是不能確定兇手是誰，因為有一個時段竟然同時有四各系所的user在動物房內，算算有七八個人，可不能亂指一通。沒關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第二天提早一個小時衝進辦公室看錄影帶，這一看我可毛起來了，自前晚下班後，竟然沒有半個人進過動物房，可是飼料還是出現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工作地點距離醫院太平間還有大體解剖室還蠻近的，難道是…………

不行！不能在這麼往下想了，這不過是迷信，現在是科學的時代，胡適有云：「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

於是鼓起勇氣再放了幾次帶子，赫然發現有一個小黑影在畫面上緩緩的來回移動，記下了相對位置，衝回動物房一看，在某一籠位上，裡頭的住戶不見了。我記得裡面住的是一隻小黑鼠，於是開始搜尋牠，我知道牠一定在某處，但牠顯然並不想跟我分享牠的胡迪尼脫逃術和如同羅賓漢的義舉。可我實不相信牠會比我來得聰明，將計就計的出了房間，把門關上，然後從鐵門上方的瞻視孔觀察，才一轉眼，果然看到一隻小黑鼠從洗手台後方爬了出來，一下子就溜回了籠子邊，然後磨磨蹭蹭的鑽回籠子，我看了看錶，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鐘，我走進房內，拿起籠子仔細觀察，籠蓋是蓋好的，鐵欄杆也沒有斷掉或變形，那隻小黑鼠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盯著我，對於這手演技和軟骨瑜珈，令人既驚且佩，但仍不敢百分百確定，深怕這只是巧合，於是帶著鼠籠回辦公室，調出這幾天所有的帶子來看，果然都發現那個熟悉的小黑影，我撥了電話給這位老鼠的user，詢問關於這籠其他老鼠的事，「前幾天做完實驗，都處理掉了。」

「那這隻怎麼回事？」

「牠來的時候有點跛腳，我們覺得不夠健康，所以沒拿牠做實驗。」

跛腳？？妳真該看看牠剛才的表演，我對這老鼠越來越佩服，牠簡直可以問鼎奧斯卡了，於是我和那位user商量，替他換ㄧ隻「健康」的老鼠，對方欣然同意，我則替牠換了個舊式（欄杆間距較細的）的籠子，放到倉庫去，準備下班的時候將牠帶回家當寵物，可是當我下班時回到倉庫時，這位偉大的魔術師又再度逃逸無蹤了。

剛轉到大鼠區的我，同事舉起他包著紗布的右手，語重心長的跟我說：「遇上懷孕或剛生產完的母鼠，千萬要小心，別跟我一樣去縫。」

我向來清楚懷孕的大鼠不好惹，卻不知道有這麼嚴重，畢竟在小鼠區比較常發生的事情是──母鼠生下胎兒後，主管會特地交待我們先不要替那籠的老鼠換墊料，因為我們手套上的味道很可能沾到其他老鼠的體味，而使母鼠無法辨別小孩身上的費落蒙，導致不肯哺乳，甚至把新生兒吃掉。

可是大鼠就不同了，你只要去幫生產或懷孕的母鼠換墊料，就要特別小心，很多實驗都是故意要讓她懷孕的（請別問我為什麼。），被咬還不打緊，要是他因為緊張而弄死了幼鼠或難產，我們就很難跟user交代了，我的同事帶著他愉快的心情去了黃金鼠區，他聽說那裡是個樂園，我則要展開新的冒險，大鼠的龍架和小鼠略有不同，他們的籠子像抽屜一樣掛在龍架上，後方接著出水孔，籠架的頂端是一個二十公升的大水桶，提供所有老鼠的飲用水。

小鼠會逃獄，大鼠自然不惶多讓，但是慣性越獄的大鼠數量較多，他們本來就比較聰明，積極性也高，所以我到不覺得稀奇，通常只要替籠子外加一道防撞桿（可以由衛生筷來做），就能避免脫逃的情況，然而誠如侏儸紀公園所說的：「生物總會找到他的出路」，就在某天一大早，我發現動物房裡淹大水，原本連接籠架和大水桶的水管被咬穿了，這很明顯是某個越獄的鼠輩幹的好事，我細細清點了一遍，所有的老鼠都在，沒有在外遊蕩的嫌疑犯，但是有一個籠子卻是拉開的，走過去一看，裡面的大白鼠給了我肯定的答案，他正咬著ㄧ截水管呢，這下子可是人贓俱獲，費了好大的勁將水管給搶回來，然後把籠門關上，當我取了一截新水管回來時，我們的主角正努力將籠子撞開，並探出頭來與我遙遙相望，我舉起牆邊掃把，作勢欲打，牠立刻縮回籠中，第二天一早巡房時，發現他老兄又跑出來，抱著水管正張口亂咬，看到水開始狂噴，我拉開房門，一個箭步衝了進去，指著牠怒喝道：「有本事你別跑！」

動物或許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是他們絕對可以感受到殺氣，牠以飛快的速度，鑽回籠子，然後向內ㄧ撞，籠門竟然自己關上了，我被這個動作搞得哭笑不得，忽然聽到門外一陣大笑，原來主管早把一切看在眼裡，也是這個事件唯一的證人。

有天我看到同事拿著ㄧ籠黃金鼠走向倉庫，他說這是user不要的，可是沒有做過實驗，是很健康的品種，打算當寵物來養，我在這裡先做一個簡單的說明，實驗室用的黃金鼠和一般寵物不同，是屬於敘利亞種，體型較大，毛色也較深，同時侵略性和攻擊性也較強，四隻和拳頭般大小的黃金鼠擠在４０公分見方的飼養箱中，沒事就會打起來，經常看到同事用小滴管潑水鎮壓，有一天他帶著洗碗手套，逗著其中兩隻玩，根據長期以來的專業訓練，我看得出來兩隻小傢伙已經不是在玩，而是進全力攻擊了，於是提醒他說：「小心點，被咬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得意的指著洗碗手套說：「所以我早有準備，帶了兩層…………」

話沒說完，只聽他大叫一聲，提起手來，一隻黃金鼠狠狠的掛在他的手指上，鮮血從手套中滲出來，只得幫他把那憤怒的小惡魔拔下來，他因此去縫合。回來之後我沒辦法阻止他為了洩憤，把禍首丟進一個水缸裡，等了半個小時，我陪著同事去看「戰果」，只見對方用頰上兩旁的囊袋充滿氣，正悠哉的游著呢！

 我們看了這滑稽的場面，都笑了出來，看同事氣消了，我趁機將黃金鼠取出，暫時擱再另一個籠子裡，給牠一點飼料，牠顯然是歷劫歸來，對於生命的渴望大為增加，牠把幾顆拇指般大小的飼料都給塞進了囊袋，同事看在眼裡，問道：「你給了幾顆啊？」

「三四顆吧！」他聽我這麼說，又抓了幾顆丟進去，黃金鼠很給面子，全撿起來塞進去了，我們抓了一大把再丟進去，知道他不可能塞完，只是想看看極限在哪，隨著一個頭脹的三個大，動作終於停了下來，我們把牠抓起來，再放到另一個空箱子，牠確定危機解除後，去角落挖了個洞，然後將飼料一顆顆的取出來，算一算，共有二十三顆，這些飼料堆起來竟和黃金鼠的體積差不多，真是讓人驚嘆生命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