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6日 星期五

破餃子

都說李冠英跟師父的關係非比尋常,甚至外面傳言,他是師父的私生子,他從不做任何解釋,向來保持沉默,師父過世的前幾年,也都是他守在身邊。老人家臨終前對他說:「我的東西都給你了,這個你也拿著。」

「這個我不能收,這個東西跟玉板指,都得交給掌門。」

「傻子,我就是怕掌門為難你。」

李冠英只得收下了,但從沒亮出來過,他們這一門在武林上算是大宗,可以牽扯上的小派系很多,但師父在時,本派總以他老人家為尊,現在人一走,可就不同了,現任美國武館的大師兄從紐約回來,說自己要以掌門人的身份開會,台北的副館主不樂意了,他說玉板指在他這,要開會也得奉他為掌門人,這本都和李冠英無關,但副館主硬是以掌門師兄名義叫他一定要到場。

「老師,你幹嘛要理他們,這些人煩死了,也沒見他們下來教課過,整天就在那裡用輩份高來高去,我看他們功夫早退光了。」丁阿生不解的問。

李冠英何嘗不明白,丁阿生只是問出了其他學生沒問的疑惑,眾人望著他,他卻笑了:「所以你們得好好練,只有這件事跟你們有關而已,還記得師父說過,頂著大肚子算不了功夫。」

眾人笑成一團,剛好這時副館長推門進來,臉一沈道:「不好好練功搞什麼呢?李冠英,你怎麼不管一下,美國那批人就要來了,還有香港和馬來西亞、日本的朋友,難道你要讓我們武館被笑話嗎?」

學生可都不慣著他,這什麼年代了,也沒有拜師那套,這些人每個月繳三千塊來練習,說穿了就是買夢想,他們盯著副館長的肚子,想到代理老師剛才說的話,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他的臉色亦發難看,但現在還不是算帳的時候,開會時還得靠這些人幫忙撐場面。他衝著李冠英道:「你跟我進來。」

兩人進了後堂,副館長怒道:「你不是正式的拜師弟子,自己尊卑要分清楚,明白嗎?」

李冠英點點頭,但副館長仍不依不饒:「如果不是那些人要回來爭位子,我早就先開除你了,每天陪在師父身邊蠱惑他老人家,現在他走了,你以為外面那些學生能給你當靠山嗎?」

會,終於開了,日本、馬來西亞、新加坡、還有美國的各分支掌門都到了,還有不少其他武林同道前來,美國的館長率先亮出玉班指,開門見山道:「師父說過,誰有這個,誰就是掌門,當年師父把這傳給了我,所以現在我出來主持大局,大家應該沒意見吧!」

「你這些年根本就沒回來看過師父一眼,而且還在外面破壞師父的名聲,另外拜其他的老師,也沒有經過本門同意,現在只靠玉板指就想繼任,說不過去吧!這幾年師父病著,可都是我在照顧的,你們有誰回來過?現在我說師父他老人家留下遺書,說要我來繼承一切,我這份文書是有律師公證的,比你有資格多了。」台北副館長硬是堵了回去。

「遺書算什麼?誰知道你那文書真的假的?玉板指的事在場眾人都聽過,你的遺書我還得找人驗驗,就算是真的,說不定也是你趁師父彌留神志不清時佔便宜弄的,老六,你也太不稱頭了。」說罷他背後的眾徒弟都哄笑起來。

「真有遺書嗎?」丁阿生悄悄的問李冠英,李卻搖搖頭,正想藉故離開。

「你放肆,李冠英!你出來作證,這份遺書是不是真的?」副館長點名他,眼神中帶有威逼。

「你就是李冠英?」日本代表站了起來詢問道。

「是的。」

「師父這些年生病,謝謝你照顧。」他鞠了一躬,這可讓眾人吃驚不已。

「這位師兄多禮了,這是應該的。」李冠英連忙還禮。

「放肆,你是拜師弟子嗎?你可以叫他師兄嗎?你該叫他師叔才對!我早就聽過你了,在師父過是前幾年最受寵的學生,你現在想跟著搬弄是非嗎?我警告你,偽造文書和作偽證是有刑責的,我認識很多有名的律師,警務處長也是我從前的同學!」美國館長語帶威脅道。

「怎麼,認識律師了不起嗎?我還認識立委呢?」台北副館長開始東拉西扯,眾人眼見就亂做一團。

「都停下來,你們這樣不丟臉嗎?」說話的是武林前輩高遠山,他可是師父生前的好友,大家都安靜了。

「你叫李冠英是吧!跟你師父同姓,我這些年每次來,都看到是你在照顧你師父,辛苦你了,你現在只要回答,究竟有沒有遺囑或遺書這件事就好?」

「沒有。」李冠英這話擲地有聲。

「放屁!你什麼都不知道,別亂說。」台北副館長慌了。

「師父過世前,我一直在他身邊,從頭到尾都沒有遺書這件事。」

「很好!那就以玉扳指為本門信物,我當掌門沒問題了吧!」美國館長對這個結局很滿意。

「師父說,你那枚玉扳指該收回來,因為你的功夫早就不在了。」此話一出,眾人都驚呆了。

「你別以為講了一句實話,就能扯謊,你憑什麼叫師父,你是拜師弟子嗎?你又憑什麼評論我的功夫,我隨便一個徒弟,都可以教訓你。」

「憑這個。」李冠英拿出那個他本不想亮出的東西,那是一個劍柄形狀的令牌,所有人都知道這東西的含意,也只有這個,能制衡玉扳指,這下眾館主和高遠山都愣住了。

「這是,那個東西嗎?不可能!」台北副館主有些發抖了。

「你還認得天虹劍印嗎?」李冠英像是換了個人。

「你有這個,頂多證明你是拜師弟子,論資排輩,我仍是大師兄,你憑什麼對我說教?」美國館長仍不死心,全然沒注意到台北管主已經臉色死灰,再無半點鬥志。

卻見李冠英如鬼魅般欺到美國館長面前,看似虛晃了一掌,又退回原位,美國館長怒道:「你想幹什麼?」卻聽到背後忽然哀鴻遍野,原來是眾弟子紛紛倒下。

「是非想非非掌!這比師父年輕時還快!」非想非非掌是李師當年兩大絕招之一,但在場眾弟子居然都沒練成。

「好樣的,你還會什麼?」美國館長已冒了一身冷汗,他深知剛才招若真向自己招呼,那是萬萬無倖之理。

但聽颼的一聲,眾人手上的茶杯都一分為二,可誰也沒看到刀是怎麼出的,這下連高遠山都讚嘆道:「太好了,果然是李兄的出水芙蓉刀,貴派後繼有人了!」

大傢伙沉默了半晌,還是大師兄率先開口:「李冠英,本門武功不該由你獨吞,你把劍印留下,本派秘訣交給大家,三年後大家印證為真,我讓你當副掌門,你要是不從,就把你逐出師門,不准用本門名義在外收徒,同時說你欺師滅祖,讓你在任何門派都無法立足。」

「你想趕絕我?」

「有什麼不行?老六,我這麼做你沒意見吧!」他看向台北副館長,這時此人居然妥協,率先點了點頭,然後其他眾人或使眼色,或默認示意。

「你們剛才有誰看到我怎麼出刀的?」李冠英沒有回答,只拋出了反問。

眾人面面相覷,只聽他又說:「既然都沒看見,代表本門基礎功夫都不紮實,不是我不想教,而是祖師示訓不能教,我根本不在乎本門的任何位置,既然這裡容不下我,我就離開,我也不信誰有本事能趕絕我。」

說罷拂袖而去,現場和他一道走的,除了幾個學生,就是高遠山了,眾人雖不敢對前輩當面不敬,但畢竟也是老人一個,沒什麼人把他放在眼裡。

新武館開幕當天,高遠山前來祝賀,笑道:「如今你也是一派掌門了。」

李冠英與對方握手寒暄:「多謝前輩捧場,掌門什麼的談不上,就是教學生練功而已。」

就在此時,李冠英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微變,高卻笑道:「你發現了,果然厲害。」

「前輩,您...」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別扯這些沒用的,我先跟你喝兩杯。」高沒讓他把話說完。

當晚,李冠英不斷嘆息,丁阿生問道:「老師,武館新開張,高爺爺還來賀喜,你幹嘛不高興?」

「你高爺爺恐怕不久於人世了。」

「為什麼?」

「我剛才搭到他的手,發現他的肝氣枯竭,必然是長年過度催使木行掌的關係,他最多在活三個月。」

「真的假的?」

三個月後,高遠山果然因肝癌去世,丁阿生逢人變吹噓自己的師父多厲害,這話傳到台北館長(原來館長是師父,葬禮前他都仍以副館長自居)的耳裡,心生毒計,立刻散播謠言,說其實高遠山是為了調解紛爭,勸李放下奪掌門的想法,卻被李冠英暗算而死的,這話竟讓不少高的徒弟相信了,尤其是早年的徒弟,他們如今也都只仗著輩份,滿口胡話,比的都是誰有多少背景和經濟實力便可蠻不講理,而非武學根底,一轉眼,李冠英武館的網站變湧入大量詛咒和憤怒的留言,同時也不斷被惡意檢舉,甚至還有警察一天到晚來巡邏,各種被檢舉的理由層出不窮,到最後李冠英只能在半年後黯然結束武館離去。

當然,丁阿生這槓子頭始終跟著他,有回丁阿生問:「老師,要怎麼做才能把所有功夫全方位的提升?比方我的身法、師門的輕功,還有硬功,如果不快點練成,人一下就老了,你當初是怎麼練成那麼多功夫,卻花那麼少時間的?」

李冠英拿了包冷凍餃子問:「你會煮餃子嗎?」

「會,冷水下鍋,等水滾就好了。」

「那一包餃子夠我們兩個人吃嗎?」

「不夠。」

「冰箱裡還有冷凍的滷雞翅,一起扔下鍋好了,還兩個生雞蛋,也一起煮好了,這樣最省時間。」

「師父你真聰明。」

當丁阿生看到水餃都被雞翅刺破時,有點失望道:「原來不能放在一起,是因為鍋子不夠大嗎?」

「鍋子再大,你就會放更多的東西進去,一樣沒用。」

「我懂了,所以一個一個練最快。」

「老實點永遠比較快。」

「老師,那為什麼你那些師兄練了一輩子,都沒有你的功夫,是因為師爺不教嗎?」

「是因為他們壓根不是來練功夫的,早就沒人要練功夫了。」

「我要阿,我不是一直很努力嗎?」

李冠英笑而不答,這樣努力的人,他可沒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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