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4日 星期五

天性涼薄


五術老師這行很容易被人捧上天,生意好壞倒並非絕對的關連,而是對方經常會仰望你,那份來自於最後希望的仰望。而無論是前輩或同行,我都看過不少教主,所謂教主,就是人間的神,你也可以說是活神仙,他們對於接受仰望樂在其中,但我不是,我真不行,怎麼知道自己不行呢?若有人哭爹喊娘,或者跪在我面前求救,我必逃之夭夭,一來沒打算接下這麼重的擔子,二來有本是把自己搞成這副境地者,九成都講不聽,剩下一成過河拆橋,所以俺寧可面對思慮清楚,而只需要稍微點撥,就能找到方向的人。說這個並不是要批評其他人,你能吃得起那口飯,亦即背負眾人的崇拜,我怎麼都是佩服的,只是我做不到而已。

那為什麼我做不到呢?第一個原因,可能是由於情感欠缺,打小,我就不會安慰人,或者說我也不願意安慰人,我可以在氣氛良好時開玩笑,或者氣氛有點糟的時候企圖開玩笑把人弄開心,超過這個範圍,無論是哀傷、憤怒、憂鬱等其他的情緒或事件,我大概都不會陪著你,這是我最近才發現的事,我不擅長做這件事,所以乾脆就不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善於安慰他人者,而在我們這行也不少,所已有需要的儘可以去尋找專業。

有人可能會認為我在說謊,但我真不是,我也不喜歡被安慰,本人就像AI,只會提出解決問題的方式,若問題超出我能解決的範圍,要嘛我就會去找其他方法,或請你另尋高明,而不想停在安慰的狀態。你說那如果是至親呢?難道也不安慰?且舉幾個例子好了,我爹從前養過一隻鸚鵡,後來鸚鵡掛了,死於營養不良,白話文就是沒照顧好,他在獸醫院看著鸚鵡的屍體發呆,我聽到獸醫悄聲對我說:「去安慰一下你爸!」

那時我大約20出頭,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換成如今,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沒有任何想說而能說出口的話,我的大腦只得到一個結論,別再養動物了,除非你能保證那不會是很糟的結果。父親去世多年後,母親曾跟我抱怨:「他死的時候我那麼傷心,為什麼你弟弟都會說以後靠他了,但你什麼都不說?」

是阿,為什麼我不說?我反覆的詢問自己,然後得出了答案,那可能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打小受的教育和家庭環境,讓我得到了兩個結論,第一,說出來的話若做不到,還是別說吧!所以我不安慰人,我不會告訴你事情會越來越好的,將來的好壞,純粹取決於你的決定。我不會告訴你一切有我,因為我清楚明白,就算有我也改變不了什麼,若真能改變,那結果怎麼會是現在這樣?第二,很多人跟你要安慰或情感依靠的時候,其實是鬧劇來的,你若真給了,對方馬上就會翻臉不認人,告訴你安慰有什麼用,立刻就會讓你覺得自己下作,這種情形即便是親人也一樣,或者說,親人才更嚴重。

大學期間某任女友的姐姐自殺了,傷心自然不在話下,我除了陪伴,並沒有說什麼,有一天她忽然問我:「為什麼你都不說點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你要什麼?」

「我只想要她回來!」她忽然歇斯底里,然後哭得悉哩嘩啦,把頭埋在我懷裡。

「那你想要招魂嗎?」她的眼神,彷彿我瘋了。

這些年常有人說我負能量,這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我最正能量了,但凡有那種被負能量纏繞者,我都離得遠遠的,怎麼叫我都不過去,因為我不會解決情緒。朋友失戀了,可能大傢伙會約出來吃個飯,聽人說說經過,但只限一次,原因是我不想聽重複的故事,很累,又沒什麼幫助,更不會單獨成為垃圾桶。。除非今天對方是客戶,那我非得聽,即便如此,我也會把問題引導到解決上。

感情欠缺的另一個層面,在於我很少會想念人,小時候去郊遊或畢旅回家,母親都會問我有沒有想她,我不否認在年幼時,比方小學三四年級前,那份想念是存在的,慢慢的,大多數人,甚至包含我自己,都認為我是木訥,而不擅長表達感情,直到最近,我才發現很多人對我說想念這件事時,我都沒有什麼感覺,感情生活自然另當別論,在交往初期見不到對方,也不純然是想念,而是激情作祟,時間久了,則是習慣讓你覺得某些時候該見到那個人,如此而已。因此我經常獲得兩極的評價,有的人說我很搞笑,有的人覺得我很枯燥,後者通常是家人,因為我不習慣和家人分享自己的狀況,好的壞的都一樣,我會維持禮貌、保持安靜、點頭、微笑、或者當個句點王,必要時撒點小謊,以防透露過多情報,我相信人就該維持這樣,你一旦底牌盡現,最有資格對你指手劃腳的,永遠是家人,可事實上每個人終究都會是某種形式上的孤家寡人,唯有保持心態上的孤獨,才能自主。

有天我在和少爺對話的時候,忽然說出了:「謝謝你教會我的事。」畢竟貓只能哄,但其實要教會我是很辛苦的,我也沒少對他發脾氣。我不會安慰人,也不太會在對方盛怒時哄人,畢竟我喜歡平淡安穩的日子,基本上不興在感情中去激怒或刺探對方,因而對於突如其來的情緒起伏,向來敬謝不敏,了不起耐著性子哄兩句,若對方不依,我也就放下,去作自己的事了。這些年看多了抖音,才明白那是年輕男女間的情趣,好在我也不年輕了。

至於另一個當不了教主的理由,便是教主必須要有使命感,這個程式我也無法安裝,不論是小時候父母親告誡我不該自私,自私就是不能只顧著自己好,但自己都搞不好,去顧別人究竟是什麼道理?或者學校告訴你每個人都是小螺絲釘,又或者讀到什麼捐撲滿愛國的課文、甚至是八百壯士或者木蘭帶父從軍、我都沒有絲毫被打動,我不具備任何國家民族的憧憬,甚或世界大同的理想,也不想改變這個世界,但凡去改變的人,都只是在另一個層面讓世界更糟,要知道你心想事成的同時,必然有其他人要受苦。而至今所累積的能力,都只為了讓自己能在一個角落裡安身立命。卻因此得到了另一個稱號:嚴格。很多人在介紹我的時候都會說,這個人不好相處、這個人很嚴格,但我從來面對客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不至於失態,可這份評語怎麼來的?可能就是覺得很難從我這裡討到同情,或者妥協,別誤會,妥協這件事,還真不是我說了算,好比有人問甲乙丙三個選擇,我告訴他甲,但他說他喜歡的是乙,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建議就是這樣,我不會去想你為什麼喜歡乙或者多喜歡乙,畢竟乙的風險評估就是糟糕的,這時候我就會得到不近人情或嚴苛的評語,卻不曾想我是被雇用來解決問題,而你卻只想繼續製造問題。又或者儀式得怎麼做都要跟我討價還價,說要改儀式,不然就要找替代品、改時間、剛開始我都會好言相勸,肯就此聽勸告的已經謝天謝地,有太多人反而會質疑,有必要這樣嗎?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麼規定這麼硬?甚至是財位,都還要跟我說為什麼一定要放哪裡?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又或者執行完之後才跑來跟我說把儀式改了,還沾沾自喜的也不再少數。而這一切的一切,就會導致開頭我說的那個問題,要嘛哭天喊地或下跪,要嘛誇下海口說多少錢都不是問題,錢當然不是問題,問題從來就是你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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