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

李董之所以叫李董，不是因為他事業做得多大，而是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大哥」，因此從前在道上混時，大家都稱他為李董，他後來不混了，我問他為什麼，他答曰：「你看我光這條膀子上就那麼多刀疤，每逢颳風下雨，風濕犯起來可真不是開玩笑的，再說，我們這行哪有個善終，不如趁手上有幾個錢，急流湧退了吧！」

這話是正理，我不能駁他，可不當兄弟要做啥呢？改行賣牛肉麵吧！他說，就在家附近擺了個小攤子，我去捧過幾次場，老實說，味道真怪，倒不是材料不好，也不是料理方式的問題，而是他的牛肉麵，不論湯頭、麵或肉本身，都有一種如同他久混江湖留下的風濕所產生的滄桑感。可我很識相，絕不會告訴他的，偶而還外帶一份走。

話雖如此，畢竟李董關係好，人脈多，大家都來捧他的場，管區偶爾也來向他詢問消息，他是來者不拒，但凡消費的，就當大爺伺候，一點大哥的架子也沒有。唯獨一件事，他的攤子上立了塊牌子，木牌上寫著幾個不怎麼漂亮卻挺有力的毛筆字「禁煙禁酒禁檳榔」。

「你立這牌子，不會太矯情了嗎？你從前還不是菸酒不忌？」

「話不是這麼說，如果不禁這些東西，兄弟們一天到晚帶來孝敬我，一般的街坊見我整天醉醺醺的吃檳榔抽煙，誰還願意來消費？」

「這倒是。」我不得不承認他考慮的很周到。

但出來混，總有一天要還，李董當年在道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從來沒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現在每天穿著白背心短褲煮牛肉麵，除了手臂上兩條因為發福而略顯變形的刺青，誰也不覺得他有多大本事。

某個清靜的下午，李董剛應付完一批客人，一個打著雨傘的傢伙晃到了李董的攤子前道：「給我一碗牛肉麵。」

「好的，馬上來。」李董奉上了湯麵，切著小菜時，卻見那人從手提的塑膠袋裡拿出一瓶易開罐啤酒，拉開了拉環。

「對不起，我們這裡不可以喝酒！」李董指了指自己寫的那塊牌子。

「幹！你跟恁爸開玩笑。」他拿起酒來就喝。

李董不太高興，補了一句道：「請你尊重這裡的規矩。」

那人把腿一翹，摸摸口袋，把煙也點了，笑罵：「不然你想怎樣？」

李董走上前，把對方的煙從他嘴上捏熄，對方跳了起來，拿起啤酒就往裡董的頭上倒，李董也沒發作，等他倒完，那人又把牛肉麵拿起來，往地上一灑道：「你自己吃吧！」

這可犯了李董的大忌，他把正要離開的傢伙像小雞一樣拎回來，接著狠狠的給了他一記過肩摔，然後怒喝道：「你給我吃完再走！」

我經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那人趴在地上吃麵，而李董的臉色，說是怒目金剛也不為過，我還以為他在教訓小弟，裝沒事走開，隔了半小時再回來。

「你幹嘛發那麼大火？」

「我生平最痛恨別人浪費食物，他壞了我規矩！」李董餘怒未熄。

可打那次之後，李董的攤子也沒什麼一般街坊的光顧了，沒多久，李董又改行開了水族館，開幕的時候我去了一趟，裡頭還擺了幾隻奇怪的烏龜，不知道這是否提醒李董該在必要時縮上一縮。但依我看，改邪歸正似乎比當縮頭烏龜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