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地

我認識姜伯伯的時候，他彎腰駝背、哼哼唧唧、兼之腳步一拐一拐，完全看不出來是那個當年以一打九，背上還插了六把刀的硬漢。是的，按照李大叔的說法，和老王的佐證，姜凱豪在四零年代的台中市，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少數的上尉軍官，放著好日子不過，卻喜歡在街上擴張勢力，而且完全只靠雙手打出實力，據說就是因為他脾氣壞，好鬥毆，甚至還掀過長官桌子，所以上頭乾脆冷凍他，給他一個幕僚空缺，於是乎他索性向外發展。

或許是姜凱豪真的太能打，甚至有兩個流氓拿著武士刀去襲擊他時，都被他用帶著銅扣的S腰帶給解決了，其中一個還被奪了刀，卸下一條手臂。一個打九個就是這麼來的，對方趁他從澡堂出來，豪無防備之際進行偷襲，偷襲算是成功，但驚人的是姜凱豪竟然沒有倒下，還抄起一旁的木棍追著九人亂打，這件事鬧得很大，本來是要叛軍法的，但國防部某高級將領得之消息，對他的英勇極為賞識，於是將案子吃了下來，且延攬他為戰技教官，參與各項國軍戰鬥比賽，彼時反攻大陸心態尤盛，而姜凱豪也果不負期待，連續拿了幾屆全國三軍搏擊冠軍，這使他扶搖直上，官拜上校。

眼看著離摘星的日子已然不遠，這天姜凱豪開著車，前往國防部聆聽長官提供面試的要點，國防部他那陣子也常跑，門口的憲兵大多認得他，也知道是未來的將軍， 因此都會識相的放行，但那天站哨的是一個陌生的憲兵，當姜凱豪正欲長驅直入時，對方將他攔了下來，姜凱豪的語氣不太好，冷冷的問：「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對方卻是個菜鳥槓子頭，怒喝道：「我管你是誰，下車，檢查！」

這可惹惱了他，姜凱豪一下車，一拳便朝那倒楣的憲兵頭盔上擊去，要知道當年的憲兵，不論身高體重、儀表長相，都是精挑細選的，那身高逼近一八五的年輕人雖然吃了一拳，卻沒倒下，只是狠狠的瞪了姜凱豪一眼，這可犯了他的大忌，原來姜與人動手，向來有個毛病，若是對方一拳被他打倒，且無力再戰，姜凱豪就不會再出手，但若那人沒倒，或是倒地後立刻起身，那姜凱豪就會紅了眼，往死裡打，和他比試過的對手們，都清楚這點，所以自從第一屆的三軍搏擊比賽後，大部分吃過虧的傢伙都會僅記教訓，下次再動手，既然清楚沒有勝算，乾脆在挨完一擊後便倒地裝死。

但眼前這個菜鳥完全不清楚對方是誰，只是忠心的想執行命令，姜凱豪使出全力，衝他的胸口一貫，那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便倒下了。姜凱豪這才滿意，把車開進國防部，但他畢竟沒當上將軍，還坐了幾年牢，因為那個盡忠職守的憲兵掛了，姜凱豪一拳打中對方的心窩，對方當場死亡。

姜凱豪蹲完幾年出獄之後，無所事事，整天喝酒和打零工，不曾再跟任何人發生過衝突，彷彿洩了氣的皮球，拳也就這麼擱著而荒廢了，我見到他的時候，姜伯伯已經年近古稀，雙手永遠都在發抖，李叔說這是因為他做過了頭，沒給別人，也沒給自己留餘地，以致於把福份都用完了。我倒覺得，姜伯伯的靈魂始終和憲兵一樣，到現在還沒離開國防部，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是上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