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止折翼

今人只知見聞色霸氣，卻不知道，這不過是聽勁的進階，而古已有之，孟小飛便是其中好手，他自幼體弱，家裡是做生意的，他爹孟大慶請了許多中醫調理，卻不見起色，依舊動輒拉肚子，四肢終年冰冷，快十歲了還是尿床不止，後來孟大慶出重金遠聘了鐵筆定濤劉志武老師父，劉老善使判官筆，他常說劍通書，書通槍，人家判官筆通常都使一對，他卻只有一枝，而且長度在一般判官筆兩倍有餘，同時重逾五公斤，通體發黑，不知是什麼所鑄，劉老擅長點穴，此筆名曰勾魂，既可取人性命，亦可從閻王那把人勾回。

劉志武剛進孟家，孟小飛還沒見著，就給定了規矩，從現在起一住三年，三年內天天得有羊肉，同時主食必須是小米。其餘費用另記，若有一餐壞了規矩，他立馬走人。眾人都覺此人太狂，連病人都沒見就敢誇此海口，紛紛叫建議孟大慶叫他離開，孟大慶卻覺得此人必然有真本事，於是一口答應，同時命人把自己大宅旁的小屋收拾乾淨，從那天起，孟小飛就搬過去和師父一起住了。

劉志武看了這孩子一眼道：「人蔘廿十斤。」

這又嚇壞了眾人，但孟大慶心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咬著牙便讓人置辦了，東西既然準備齊全，劉志武開始為孩子點穴，旁人診病，通常由太陽經開始，劉卻與常人相反，第一天就點遍了厥陰經，足足費了兩個時辰，點完後兩人都全身冒汗，只是一為熱汗，一為冷汗，劉命孟立刻摀著被子睡覺，免得著涼，自己則喝起了蔘湯，原來人蔘是為自己準備的。

接著是少陰、太陰、少陰、陽明，直至最後一天的太陽經，每天用的時間，都比前一天多上小半個時辰，到得最後一日結束，劉志武一口氣喝完所有剩下的濃蔘湯，然後足足睡了三天，三天後起床，卻彷彿精神更好了，從此孟小飛的身體就結實了，但光這樣還不夠，距離三年的日子還長的很，劉志武開始教這孩子武術，他對孩子依舊有要求：「我教你的東西，沒有我的允准，不許去外頭賣弄，更不許與人動手。」

孟小飛點頭答應，但沒多久，學校就興了一陣跆拳熱潮，據說是因當時國防部長大力推動跆拳於軍隊，民間也紛紛效尤，學校經常就在朝會時間集合學生練習，同時下課時間也經常廣播呼籲。孟小飛回去把這事跟師父說了，趙志武吐了口痰：「呸，這狗屁東西給咱們提鞋都不配。」

孟小飛自是不再把這當回事，仗著家裡有錢，他常朝會請假，說是不舒服在教室休息，下課期間同學被叫起操練，他也照樣趴著，如此自然引來同學嫉妒，有天下課就被幾人圍上，孟小飛謹尊師命，不曾還手，當天晚上，趙志武正要用餐，卻見孟大慶領著兒子進屋，然後奉上一鍋人蔘雞湯，只是說兒子被打心疼。趙志武沒說什麼，只是吩咐弟子從此無須再忍，自那天起，就只有孟小飛揍人的份了。

多年後，趙志武早已回鄉，而孟小飛也習得一身武藝，他出招的速度，甚至會產生殘影，正常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他的攻擊就已經結束，而對手往往同時被點中六七處穴道，久而久之，江湖上的人送了個追風趕月的外號。但只是快，不足以稱霸江湖，據孟小飛的弟子回憶，那時武館內有五十多名弟子，大家排成一排，孟小飛只要看對方一眼，就能說出：「你打算出右拳打我的臉。」、「你想用左腳踢我脛骨。」....如此依序說完，絲毫不差，消息傳出，甚至有國外的新聞記者不信，而來當地訪問，還帶來了十多名拳擊選手，希望孟小飛能如法炮製，他果然不負眾望，重新還原了現場，但老外仍舊不服，尤其拳擊手們，認為這不過是心理學之類的伎倆，於是孟小飛依舊叫他們排成一排，然後告訴他們，自己會出手攻擊對方的頭頂，叫他們準備好，拳擊手們嗤之以鼻，還以為是聲東擊西的老把戲，卻沒想到結束之後，十多個人每人頭上都一個包，但老外的好處就是你若有本事把人家打服，他們就是心悅誠服，而不會再有其他花樣，現場的拳擊手有一半都沒有立即回國，第二天就進行了拜師典禮。

而讓孟小飛最得意，也最出名的，莫過於他曾經打敗過當時鼎鼎大名的金羅漢，金羅漢練得一身硬功，平常刀劍亦無法傷其分毫，論輩份，孟小飛還得稱人家一聲前輩，畢竟對方成名甚早，照說動真格的，孟小飛未必能贏，但他當時佯裝成不會武功之人，混入對方館中，然後送上紅包，說自己想學拳，但又怕被騙，師父能不能讓他試一兩下，驗證貨真價實，這種事在當時屬於常態，而且孟的紅包又大，金羅漢也不是頭一回示範了，當即運氣於胸背，然後豪爽道：「你出招吧！」

孟小飛出手當真迅若驚雷，快如閃電的打了對方一耳光，金羅漢大怒，罵道：「你懂不懂規矩！」

他一張口，氣便洩了，孟小飛拳腳其上，紛紛往其要害上招呼，金羅漢一時不察，遭此暗算，竟被打得措手不及，孟小飛當然是逃出拳館的，因為弟子們已經抄起兵器準備宰了他，但金羅漢就此心灰意冷，沒多久就收了館，離開本地發展，聽說後代依舊有練成銅皮鐵骨，而另外開了一間武館的，又是後話不提。

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日孟小飛見隔壁街跆拳道館的館主竟亮起了奇怪的架子，於是上前詢之，此人是孟小飛的國小同學，同時也是其外用藥酒和傷藥的重要客戶，因為當時跆拳道館許多都是靠硬操，所以傷藥的需求很大。回到那詭異的身法，孟小飛從未見過，詳問之下才知道是崑崙南宗的五禽拳，此法與坊間養生為主的五禽戲大有不同，竟每一式都隱含變化無窮的殺招，光孟小飛當下看到所體悟的，就已超過跆拳道館主甚多，打聽後才明白，這一套武功在江湖上失傳已久，而今竟有人願意擇徒傳授。二話不說，就立即前往拜訪。

孟小飛畢竟成名的早，年輕氣盛，難免帶有驕氣，見了教拳的羅師父，就先問道：「可以試兩下嗎？」

這種明刀明槍的挑釁，羅師絲毫不放在眼內，微笑道：「你放馬過來吧！」

「我先警告你，我很快的。」

「我知道，你就是暗算金羅漢的人，但也不算太快。」

這話倒讓孟小飛一驚，他有些試探的問：「我要出手了，你有指定要打哪嗎？」

「你怎麼廢話那麼多，要指定算什麼功夫。」話為說完，孟小飛一拳向其面門擊出，當真迅若奔雷，卻見羅師單手就抓住了他的拳頭，這可是打從他出道以來，從未發生之事，就算是自己的師父，恐怕也沒這份能耐。

羅緩緩的鬆開了手，問道：「你功夫還行，師父是誰？」

孟恭恭敬敬的將劉志武的名頭報了，羅又問他學了什麼，孟說自己能預先判讀對方的模式，羅點點頭道：「這本事是劉老的壓箱寶，看來他是真鐵了心要教你。但你的拳雖快，卻不穩，你沒發現自己的手在出拳時會抖嗎？我教你一個方法，你回去練一百天，把這毛病改掉再回來找我。」

孟小飛這回徹底服了，他乖乖回去照法練習，果然出手又快又穩，轉眼又過了三年，這三年他除了把五禽拳的諸般變化摸得滾瓜爛熟，身法也比起之前又更快了，甚至可以在人面前憑空消失。同時也學會了另一個絕招，羅在他出師前才肯透露的秘密：「快並不是絕對，除非你有本事叫人慢。」

他終於學會了預判的最高境界，就是頻率的壓制，自此無論他遇上再快的對手，他都能讓對方慢上一秒，那一秒就是他的絕對領域，可羅師父還交代了一件事：「切記，你不可能知道對手會有什麼能耐，凡事多留餘地。」

但孟小飛如何聽得進去，他除了轉戰各地的擂臺並戰無不勝，砸人飯碗拆招牌的事也沒少做，可無論是怎樣的對手，都接不下他的一招，漸漸的，他成了武林公敵卻仍沾沾自喜，有些門派想了損點子，就叫人拜到他門下，想偷了他的功夫再來收拾他，但孟小飛拿藝甚緊，不只善藏，還常常教些假貨，好比他教人練輕功，都叫人用有彈性的細籐條或竹片，繞著綁膝蓋一圈，如此膝蓋便無法彎曲，他說這個方法練出的輕功才是真本領，但大多數人只是被刮得皮開肉綻，就在弟子們有所懷疑時，某個艱苦的學生硬是咬牙狠練，雖然沒練成輕功，但卻練成了不論綁什麼在膝蓋上，他一使勁都能崩斷的腿功，孟小飛見此人另闢蹊徑，已然成為威脅，於是藉故開除了此學生。

就在孟小飛叱咤江湖，不可一世時，南部某村落的三才掌傳人古六郎，卻漸漸聲名鵲起，此人掌法精妙，無人知其師承，剛開始只是暗館收徒，後來有些學生嘴不嚴，引得人來踢館，可不論是誰，敗陣了不說，卻都心甘情願轉投其門下，原本武館的師父聽聞自是大怒，便率人來理論，結果盡是師父帶著徒弟全都改拜在古六郎門下，幾回下來，三才掌日漸壯大，同時大家都說古很會做人，名氣越大，越是溫和而謙遜，和囂張跋扈一天到晚只想拆人台的孟小飛大有不同。說這話的人居心如何不可知，但流言總傳得特別快，孟小飛聽見後大怒，但瞬間轉為大喜，他正好有個理由可以去掀對方的場子，順便讓這些亂傳話的人明白，只有冒牌貨才需要孬。

他帶著一票弟子，浩浩蕩蕩的南下，一方面凸顯自己光明正大，另一方面那是人家的地盤，多帶點人才不會遭了暗算。他沒有通知對方，一行人就堵到了對方武館前的空地上，直接宣告要踢館，古六郎之前收服的幾個弟子不服，衝出去動手，卻都被孟小飛下重手打倒，筋斷骨折躺在地上哀嚎，古六郎聞聲從內堂搶出，眉頭深鎖，他仍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與孟小飛動手，但孟小飛豈由得他，出手便攻，結果卻出乎意料，無論是他的快拳快腿，乃至於預判敵人的動向，對古六郎都完全失靈，而對方的身法也並不過中等速度，就連五禽拳的諸般殺招，也被一一化解，孟小飛大喝一聲，使出了絕對領域的頻率壓制，並把自身速度拉到最高，在五禽拳的必殺中使用了當年劉志武所傳禁招：天網恢恢，此招一出，可同時點人身上十二大穴，端地厲害無比，而古六郎一見其變招，就知來勢凶險，當下不再保留，運起萬象澄澈心法，應了一招漏洞百出。從未交流過的兩大絕技在碰撞的瞬間，孟小飛的招式彷彿遇到了天敵，竟無一處不受剋，他所有的勁力都落了空，胸口氣海被對方按上，這一掌蓄力看似輕柔，實則帶著萬象澄澈之力，將孟小飛的頻率意念反射了回去。從此，他便如中風般痴呆了，再也不曾從這一秒回來。

孟小飛的武館關了，弟子四散而去，多年後他和古六郎的傳說也早被遺忘，他長期住在安養院裡，四肢僵硬，眼神呆滯，早已白髮蒼蒼，可體內的那股真氣卻不曾散去，就在某日，安養院裡出現了一位訪客，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只說是來看孟的，醫護人員說看年紀應該是孫子輩，看那人坐在孟床前，悄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將手輕輕放在對方胸口，看到這一幕的護士本不以為意，卻見那人手底下瞬間發出如電流般的光芒，正自驚疑間，那人已起身離去，兩天後，孟小飛的手指顫動了一下，又過了幾天，他忽然醒了過來，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古六郎，說自己的決鬥還沒結束，醫師都覺得他神智錯亂，企圖將他麻醉，但他幾下就打翻了眾人，從三頭窗戶一躍而下，奔了出去，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然後一個年輕男子走向他道：「孟師父您好。」

「你是誰？古六郎呢？」

「古師父早就過世了，晚輩王臥虎，是把您喚醒的人，我師父說，每個人都該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