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6日 星期一

誰與爭鋒


令幹架王最好奇也最不服氣的事,莫過於每次與師父動手過招,總是輕易的就被打飛到墊子上。郭守正永遠都有新的手法,而且不論他從何種方位,用不同的招式進攻,師父總是能很精準的讓他落在墊子上而不受傷。

雖然幹架王當初拜師時,答應了那三個條款,可是私底下他仍然不放棄偷偷跟人動手的機會。某天早晨,他在家門口練習站樁時,給鄰居小王瞧見了,小王對他說:「我最近也開始接觸太極拳,自從練了之後,覺得全身的氣都順很多。」

說罷拉開架式打了一套拳給幹架王看,幹架王只是微笑點點頭,並不好多說什麼,小王認為自己練得好極了,硬說要請幹架王去台北某間知名的連鎖道館「無極門」,並和自己一起讓掌門人「灌頂」。所謂盛情難卻,再說幹架王也想看看這世道究竟成了什麼模樣,就跟著他去了。

道館位在台北市八德路的一棟大樓二樓,嚴格來說是二樓到六樓都是同一企業,二樓給學員練功,三樓則是辦公室;四樓是倉庫,堆放一些所謂活性離子水的商品;五樓則是氣療室,專門由掌門灌頂治療學員的所在,至於治療項目,從筋骨不順、心血管疾病、婦科問題、甚至包含活化腦神經以增加智商,還有說灌氣之後小朋友寫字會比較漂亮,讀書會比較專心等種種琳瑯滿目的名目都有。至於六樓,則是至高無上的掌門清修之所。

小王和眾學員一起打了一套實在算不上稱頭的太極拳,說真的,幹架王覺得公園裡的老人還比他們有水準,不過那套光鮮亮麗的功夫裝倒是挺搶眼的。眾人打完拳後,掌門人從挑高的布幔間走出來,兩旁站著人撒著花瓣和亮片,和某位以分身著名的宗教家之風格,頗為雷同。

掌門叫了幾個學員上來,替他們灌氣,這群學員被灌氣的瞬間,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手舞足蹈的;過了一會,掌門人又說要表演什麼玄門神功,找了兩個高大威武的學員上台,向他出拳,號稱自己有氣功護體。卻讓幹架王看出,這個掌門和兩個學員應該是早就套好招,每當學員揮拳擊出時,掌門人就會在拳將觸未觸著身體時,向前踏出那麼關鍵的一步,這一步的玄機除了適時的讓對方的拳力無法在正確的落點發揮效益之外,同時還可以表示掌門人功力深厚,將對方給震開;但所有的表演和接下來的比起來,都只能算小兒科。該掌門命一群人搬出一片又長又厚的木製屏風,接著叫台上的眾學員站在屏風之後,他則隔著屏風凌空虛點。他們的默契功夫真是驚人,每逢掌門人指向哪,哪個人就跌了下去,最後掌門人雙掌凌空一推,彷彿無形中真有那驚濤駭浪一般,所有人都撲跌在一起。

光是這樣還不夠,木製屏風被移開了,眾學員排成一列,雙手搭著前面一個人的肩膀,掌門人揮出一掌,正中第一人的下腹部,卻見最後一人如特技般的凌空飛起,跌到三四丈以外的地方。

所有人像中邪般的歡呼狂叫著,頗有點白蓮教老師公大顯威靈的味道,幹架王見小王也和其他人一般歡聲雷動,忍不住嘆了口氣,正當他打算離開時,台旁的一名女子忽然拿起麥克風說道:「現在張大師願意開放幾個名額,讓在場的學員體驗一下神功的力量。」

幹架王第一個衝了上去,他知道如果直接說是來踢館的必然不成,一來眾怒難犯,二來可能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於是他假意恭敬的說:「我想體驗一下大師父的神功。」

那位大師向周邊望了望,周圍人看他衝那麼快,還以為是事先說好的那個,向大師點點頭。張大師放了心,打算隨便應付一下,說道:「年輕人,我站在這裡,如果你推得動我,你就免費得到一箱能量水。」

幹架王暗自好笑,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說:「我,我可以用兩隻手嗎?」

大師風範就是不同,說道:「可以啊,你有練過嗎?」

「沒有,同學都說我力大。」

大師站了個馬步,幹架王雙手緩緩推去,右手抵住大師的胸口,左手按向他的小腹,左手以冷勁急送,大師沒料到對方來勁如此迅捷,趕忙用力抵擋,但幹架王勁道來得快,收得也快,對方身子頓時往前急頃,這實幹架王右手以重手猛推,只見那大師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數公尺外,臉朝地跌了個狗吃屎,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眾學員大譁,趕忙去扶。

大師緩緩的站了起來,怒罵道:「年輕人一點武德都沒有,我剛才是想用我的功力幫你治療身上的疾病,才會不小心著了你的道。」

幹架王笑道:「這位前輩,剛剛看你施展凌空勁、又是隔山打牛的,怎麼動起手來如此不濟。」

對方依舊大言不慚的說:「我的功力要是施展在你身上,你哪承受得了?再說,我們練武之人,最重要的是武學修養,至於比武切磋,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末流罷了…..。」

幹架王冷笑一聲,抓起旁邊放的一罐能量水,朝對方猛甩了過去,大師一時間不知要閃還是要擋,手舞足蹈的給他鬧的甚是狼狽,也不知是幹架王勁力了得,還是能量水中的能量果真強大,能量水正中屏風,當場破裂,濺得周圍之人一身水花。此次事件之後,小王和幹架王好一陣子沒往來,也許是他認為幹架王污辱了他的「信仰」吧!

進大學的第一個禮拜,幹架王就因為騎車當了自耕農而在手臂上裹了紗布,當時各個社團都在招攬新生,幹架王被「國術社」這三個斗大的字給吸引住了,不過那個社團的人卻不多,破爛的桌子前只坐了一個頭髮亂亂的男生,旁邊立了個紙牌子,上面寫著欲入社先交社費兩百元。

幹架王就這麼基於好奇,糊里糊塗的入了社,第一次的社團聚會,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只是按照年級分組,新生全都交給一位「大師兄」帶領,大師兄身材壯碩,渾身都是肌肉,他命令大夥蹲馬步,幹架王是傷患,給安排到最角落站著看,大師兄還冷冷的關照了他一番:「你受傷就不要吃冰的,不要吃香蕉,知道嗎?」

幹架王點點頭,站在旁邊看師兄大模大樣的操那些可憐的新生伏地挺身、馬步功夫等四十分鐘,接下來就是要他們練拳了。大師兄的連步拳雖然架勢不差,然而卻完全沒有掌握到勁的要訣,倒像是一昧蠻打似的,幹架王不住暗暗嘆氣:「這般練法,就算再練十年,也練不出個什麼名堂。」

果見大師兄豁盡全力打完一套拳後,便氣喘連連,但仍頗為自豪的吩咐學弟道:「打拳就得像這樣才行,明白嗎?」

說完就開始督促新生練拳,幹架王慶幸自己是傷患,不用受他瞎折騰。好容易熬過了一堂課,大家重新集合,幹架王也才入了隊,大師兄問大家是否有問題,幹架王舉手道:「請問師兄,我們除了練習套路之外,可有練習輔助的內功或是站樁之類的東西?」

「內功,你再過十年再說吧,我都還沒學到呢?」

幹架王失望到了極點,只能搖了搖頭,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壞就壞在這,大師兄猛然喝道:「你這是什麼態度?」

幹架王一時還沒搞清楚對方為何發怒,大師兄一手以抓住他衣領,另一手向後急拉,準備向他揮來,幹架王雖然有傷在身,怎麼會輸給如此不濟的無賴,當下左手五指併攏,做了個排球下手發球的姿勢,對準對方的咽喉就來了這麼一下,此招乃是鎖喉閉氣法的絕招之一,特點是角度小、速度快、且敵人防守不易,若是那有經驗的武術家,當以鐵板橋急避或以擒拿手中的犀利招數與其對攻,使敵不得不回招自救才是上策,但大師兄這膿包豈會認得,當下硬生生的受了一擊,登時引發間歇性休克,倒在地上抽蓄著。

「連腰馬合一都不清楚,一出手就抓人衣領,你功夫練到狗身上去啦;而且對待傷患還那麼粗暴,這算給你個教訓。告訴你,我要──退社費!」就這樣,幹架王要回了兩百元。一個星期後,那個社團倒了。

高三的時候,他約了很久不見的志楷比劃,志楷一腿踢來,幹架王也沒用什麼精妙招數,只是側過了身子,雙手往對方腰背上輕輕ㄧ送,志楷就飛了出去。這事之後,志楷便失蹤了好長一段時間。

一直到了大一,幹架王才接到志楷的電話,原來他去了日本進修,也進入極真派學習空手道,那是空手道中的實戰派;他一回國就興奮的想找幹架王切磋一番。幹架王知道對方現在實力一定非同小可,自己縱然不懼,打起來也不是好玩的,絕不像國中生打架那麼簡單,於是打算暫時先拖上一陣。

恰巧高職的學弟新瑋即將畢業,約他回學校看看,幹架王回到久違的母校,和新瑋聊了半天,他興高采烈的說:「學長,你一定不知道學校新成立了跆拳社吧,如果當年就有這個社團,你一定會加入的。」

幹架王參觀了跆拳社的表演,果然很可觀,主將兼社長目前就讀三年級,雖然才十八歲,卻已經有一百八十公分,將兩塊紅磚疊在一起,可以用正拳輕鬆擊破。新瑋向社長介紹道:「學弟,這是我們畢業很久的學長,他對武術非常有研究喔!」

「你好,我叫李善靜,有沒有興趣切磋一下?」這熟悉的感覺讓幹架王覺得十分有趣。

他知道這個學弟的功夫絕對不止碎兩塊磚那麼簡單,要勝對方而絲毫不損傷自己也非易事,靈機一動,故作老成的說:「其實我們練武之人,最重要的是武學休養,至於比武切磋,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末流罷了…..。」

李善靜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幹架王忍不住暗自竊笑,說道:「我從前也跟你一樣,認為力量就是一切,你看到那棵松樹了嗎?」

他指的是學校操場旁一顆三個人合抱還抱不起來的松樹,李善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松樹主幹的其中一段光禿平滑,顯然是被什麼東西砍斷的。幹架王輕描淡寫的道:「那就是我在高三時劈斷的,到現在葉子還長不出來呢!」

其實那根本是高二那年閃電的傑作,當時斷口處全燒焦了,葉子當然長不出來,新瑋這人就是老實,給驚的呆了;李善靜卻半信半疑的說:「你真的那麼厲害?」

就在幹架王尚未決定是否要繼續唬爛下去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志楷打來的,劈頭就問:「你打算拖到什麼時候?我大後天回日本,不如這兩天我們找個時間約出來吧!」

幹架王聽他這麼說,又看看極欲挑戰自己的李善靜,心中已有了計較,說道:「我等等打給你。」

掛了電話,向李善靜語重心長的說:「我不是那麼喜歡切磋的,不過我有個朋友向來好此道,我已經教訓過他很多次,但他仍不死心,一天到晚找我挑戰,如果你能打敗他,再來找我不遲。」

李善靜欣然答應,這兩個人後來勝負如何,幹架王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兩人對彼此都非常敬佩,也更加高估了幹架王的實力,而且從此把對方當成目標,不敢稍有懈怠,形成了另一種恐怖平衡。

夜路走多了,總是會遇到鬼。大二那年,幹架王和幾個同學到某間pub去逛逛,Pub的老闆是同學的舅舅,聽說以前是警校的搏擊教官,年輕的時候還拿過空手道亞運金牌;不過現在變得黑黑胖胖,還有點禿頭,完全看不出從前的丰采。

因為老闆很健談,又是同道中人,所以幹架王沒事也滿樂意往那跑的,那天晚上,鄰座的幾個中年男子喝完了酒,不知怎麼的借酒裝瘋,向他們叫囂起來,幹架王的同學們也有點酒意,蕭北安首先發作:「幹你娘,你是安怎?」

搬起椅子就要扔過去,這時吧臺前坐著的一位年紀約五十多歲,身材瘦削的歐幾桑衝了出來,連忙勸兩方不可動手,過了好半會,才把那群中年男子勸離,可是這廂又換成蕭北安發起酒瘋了,他硬是認定那位歐吉桑是對方的人,趁著大夥不注意就朝對方衝了過去,這ㄧ下可給對方按在桌上起不來了,其他的人一見大驚,紛紛衝上前去救,接下來的景象便是一群人都給按在桌上,而且每個人都好像木雕似的,動也動不了。

幹架王這時也看出此人非同小可,再說錯本來在己方,於是上前道:「對不起,我的朋友們太魯莽了,能不能請您放了他們?」

對方淡淡的說:「不急,讓他們醒醒酒。」

幹架王畢竟年輕,又喝了些酒,再加上自己學的這麼多年本事,除了師父,也極少遇見對手,當下深吸一口氣,使出通臂拳的妙招「奇形花擊炮」,對方讚道:「不壞。」

雙手輕易拆解,幹架王見奈何不了對方,只好使出壓箱絕技──螳螂拳七連擊,對方眼神斗地一亮,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幹架王只覺得七連擊的每一勢都被對方輕鬆化開,到了第六擊,對方忽然手一伸,穿過了幹架王的圈展,一股大力直按上他胸口,他整個人頓時給壓上了桌。

那個歐吉桑微笑道:「小朋友,郭守正是你什麼人?」

幹架王大感不妙,裝傻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哼,你剛才螳螂拳鐘鼓齊鳴,雙手食指雖然沒觸及我太陽穴,但已有真氣射出,這除了本門絕招先天氣,還有哪一派有這樣的本事?」

「喂!你少亂認親戚,什麼本門?我師父說,除了我沒其他的徒弟。」

「哈哈哈,臭小子,你該叫我聲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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