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3日 星期日

烈性


阿海長我十多歲,小時候父親就過世了,他鮮少談論這件事,所以哥兒們都沒有深入問過,只知道他和父親的關係不太好。或許是太過嚴厲的關係吧!

那年冬天也是一個寒風刺骨的日子裡,幾個朋友約了要吃酸菜白肉鍋暖身子,卻發現好一陣子沒去的老店早已人去樓空,幸好小張熟知附近的一家麻辣鍋,確認有位置後,大夥便一同前往,此時阿海卻說臨時有事,大夥難得聚在一塊,怎肯輕易放人,便死拖活拉的去了。老闆是個好人,還說要把收藏多年黑金龍開了。熱情感染了每個在場的人士,除了阿海。他堅持著要吃鴛鴦鍋,同時只緩緩啜飲著烏梅汁。

「你幹嘛這麼煞風景?」老劉指了指杯子,另手拿起高樑要替他滿上。

阿海見那酒直逼表面張力的程度,卻不接過來,只淡淡的說:「我有說過我大爺怎麼走的嗎?」


大家都安靜下來,他微笑的把碗放下,緩緩的道:「當初國民政府節節敗退,到大陸失守,我大爺其實根本不想離開家鄉,但我老太爺叫僕人把他硬是架走,老太爺和奶奶卻在逃難時失散了,到了台灣,他整個人好像失了魂似的,每天便是坐在家門口喝著二鍋頭配乾辣椒。」

說到這,辣鍋的湯底已經滾了,豬血正召喚著我,可沒人動筷子,我只好喝了口烏梅汁。

「他那一代,還算是有點家底,可以什麼事都不幹,也不鬧飢荒。可他也不知道是國恨家愁,導致個性日益孤僻火爆,又或者是高樑和辣椒,皆是躁熱之物,他每日服食之下,改變了個性,又或是互為因果,只見他脾氣越來越壞,嗓門越來越大,可鄰居和家人都覺得他是怪人一個,沒人想招惹他。」

「你媽沒勸他嗎?」我忍不住插話,順便偷渡了塊豬血。

「那個年代的女人,只能順著老公的意思,再說我爹個性火爆,我媽也不敢惹他。」

「你看起來挺斯文的,倒不太像你爸。」小張打趣道。

「這就是原因了,我十歲那年,我爹因為喉嚨痛得厲害,去找了醫師,結果醫師告訴他,已經得了咽喉癌,要戒酒,不准再喝了,辣椒這類刺激的食物,更是大忌,還要準備化療。」

「什麼!」老劉本來拿起酒杯的手,緩緩的將酒放了下來。

「但我爹根本不理他,還痛罵了醫師一頓,然後回家,每天依然故我,隔了大概一個多月,我爹半夜在床上,痛到睡不著,於是把我娘搖醒問,我痛到受不了了,我要去死,你要不要陪我?我娘認為他發神經,理都沒理就翻身睡了,第二天一早我一起床,就發現我爹吊死在家門口。」

現在可好,一桌人都呆住了,誰還吃得下?阿海接著道:「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不碰酒和辣了,因為我不想和我爹一樣,他這一生沒跟任何人或事妥協,完全一意孤行,就連死神也拿他沒輒。」

阿海這人就是這樣,專門潑冷水,明明是大夥吃麻辣鍋,卻一點也熱絡不起來,但這也不全是壞事,最起碼自那次以後,所有人都開始注意飲食,我則擔負了最大的責任,到現在都還看守著那罐黑金龍,沒讓它害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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