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9日 星期一

寄居

我們有沒有可能,在隨機中過上他人的日子,而且有一個完美結局?就如同你在診間聽到叫的是他人的名字,可那人走開了,於是你冒名頂替,拿了藥看了診,然後意外的治好了自己的病,是否有可能,所有的病,都只是你對於人生的不舒適所致?

丁原店裡的牆上,掛著富士山照片,他逢人便說,富士山很美,每個人都該在有生之年去一趟,而那份煞有介事,讓人以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通,但他壓根沒去過日本,可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畢竟,大家都是為了唐人街第一蛋炒飯的名聲來的,吃過的人都覺得讚不絕口,尤其是山田君,山田君是丁原的第一個客人,但吃了一口,就如著了迷般,幾乎天天都來,並且為丁原拉了不少客人。

今晚一如往常,丁原結束了一天的例行公事,準備收店,拉下一半的鐵門,卻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小店打烊了。」

「沒關係,我不是來吃東西的,丁原兄,我是來詢問一些事情的。」丁原這才認出,那是唐人街的劉巡警,手上拿了個牛皮紙袋,他忽然感覺不妙。

「原來是劉警官,請坐。」他俐落的奉上了一杯熱茶。

「你的員工,都下班了嗎?」

「是阿,今天沒那麼忙,叫他們先離開了。」

「那挺好的,不是嗎?王大通先生。」劉巡警把那紙袋往桌上一扔,示意他打開。

他隨手接過,然後假意深呼吸,緩緩的抽出裡面的資料,已經十多年沒人叫過他這個名字了,但他並不意外,他知道這件事早晚要被拆穿的。

七零年代初期,王大通只是一個普通的文員,他在台北的某個公司上班,中午偶爾會去附近新月樓吃飯,新月樓的簡餐便宜又好吃,而他,不論去幾回,都只吃蛋炒飯,因為他覺得那最省錢,而且管飽,有天他中午加班,實在走不開,到了下午兩點,才有時間出去吃飯,但大餐廳都休息,他只能到隔壁街的西點店,買幾個麵包充飢。

孰料剛推開店門,老闆就熱情的招呼:「丁公子,怎麼有時間來?」

王大通還沒反應過來,老闆又套近:「丁公子平常很忙吧!畢竟你爹的新豐堂生意那麼好,今天想吃什麼?」

「給我兩個波羅麵包。」王大通一直以來在哪都不受待見,金天忽然有人那麼客氣,他索性不否認了。

「只吃兩個麵包怎麼夠,我再送你兩個蛋黃酥吧!」老闆果然很會做生意。

「謝謝。」王大通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他快速的離開,但那條街上,有不少人都衝他點頭。

他回去問了一下同事,有沒有聽過新豐堂,大家都笑了,主管說:「新豐堂就是從公司大門出去,過三個路口,最大間的糕餅舖,現在已經是第三代,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王大通來不及知道,當晚主管就約談他了。

「這個案子需要你蓋章,為什麼你沒蓋?」

「這個條例違反章程,可能會有官司的問題。」

「我叫你蓋就蓋,你不蓋,明天就走路。」王無奈,只得蓋下了,畢竟薪水雖然不高,但大公司的頭銜,總能讓他在親友面前稍微有點面子。

然後主管就跑路了,公司在半年內就收掉,當然不是主管一個人的關係,而是所有的部門都在中飽私囊,王大通很快接到法院的傳票,他去廟裡求籤,籤詩給了他八個字「金蟬脫殼,東山再起。」

但那間廟連解籤的人都沒有,他看著東山再起,忽然有了靈感,也許往東走吧!從廟門往東一直走去,沒多久,竟看到了新豐堂,他在門口凝望了半天,然後踏步進入,也是鬼使神差,那天剛來兩日的員工當班,見了他必恭必敬的道:「老闆,公司的帳會計師找人送來了,您要在辦公室看嗎?」

「恩!」

他進了辦公室,隨意翻看桌上的資料,趁著員工去倒茶的時間,隨手打開抽屜,竟發現了一張身份證,丁原,果然跟自己很像,但他確定自己沒有兄弟,就在他猶豫的瞬間,員工又進來了:「老闆,武霖行問他們的貨款什麼時候給?您要接電話嗎?」

「跟他們說明天吧!明天我親自送過去。」他順手把身份證收進口袋,在這一刻,他已經是丁原了。

然後他拿著這張身份證,和抽屜裡為為數不多的現金,幫自己訂了張機票,前往美國東岸。他的運氣很好,丁原在這些年始終很忙,不曾離開工作崗位半步,這人除了賺錢,什麼都不關心,房子什麼都買在太太名下,也壓根沒用到身份證,直到十多年後,經不起妻女的反覆要求,才決定要出國。

當然王大通的好運氣不只如此,他來到唐人街,用丁原的名義租了房子,然後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甚至很快找到人幫他弄居留和工作證明,然後他就開了唐人街有名的蛋炒飯,蛋炒飯這方面,他的確是行家,而他也只會做蛋炒飯,但,就在今晚,劉巡警找上門了。

「我拖不了多久了,局裡說這個案子要盡快查辦,資料都在這,你自己看著辦吧!」他這些年沒少孝敬劉巡警,因而不少風吹草動都被壓了下來,但這回,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該去哪呢?」他看了看牆上的照片,每當他拿富士山說事時,彷彿人們的注意力就集中於此,而沒人會在意他究竟是誰。

隔天一早,山田叫了外送,他的員工送去,卻沒有人開門,他電話也不通,畢竟是熟客,王大通騎車到對方門口,在門墊下找到備用鑰匙,打開門進屋,卻發現山田已經過世了,顯然是死於心臟病,這個從他一開始開店,就給予照顧的人,現在也離開了,是否暗示他也該走了?

然後他忽然驚覺,其實這些年,他那發福的長相和山田竟有幾分相似,而他對山田的一切都瞭若指掌,於是他趁夜裡再來,把人拉到後院埋了,並找到了對方所有的證件,也許,該去趟富士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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