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黃梁夢


在繼續往下看之前,我們先假設,這世上所有的虛幻都是真實的,當然,這只是一個假設,若假設不成立,則虛幻和真實不過是兩條平行線,若假設成立,則虛幻可能代表真實,而真實也可能代表虛幻,抑或是時而真實,時而虛幻,當然也可能像弦理論般,兩者存在於彼此所見的宇宙,就像物質和精神,而彼此不斷的拉扯著。

李兆龍站在擂臺上,鐵籠外的觀眾歡呼著,相較於對手如鐵塔般的身材,他簡直就像是走錯場地的文員,擂主眼神彷彿已掐住他的咽喉,裁判解說規則的同時,也示意兩人要確實服從,但這一切對李兆龍來說,似乎定格且無聲,他只是意沈丹田,抱元守一,同時讓不斷提升真氣。

十歲那年,在街上遇一乞丐,那乞丐沒向他要錢,反倒問他想不想學武,匡復正義?他並不算笨,最起碼父母親和師長都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可他被這乞丐給唬住了,主要原因是李兆龍用那童稚但卻精明的眼神檢視他時,忽地從巷口竄出另外兩枚街友,衝著這原先的老傢伙拱手行禮,並稱其為幫主。

功夫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李兆龍在開始的過程中,經常感到瓶頸、困惑和無助,師父每回所傳的口訣,總是玄之又玄,而當他無法參透時,師父總叫他多悟悟,再練練。朋友都勸他別練了,不過是騙人的玩意,想身體好不如練健身,真要防身該練散打,父母親也說,練這有什麼用?又賺不了錢,偶爾叫他施展兩下來看看,他又不知道該使什麼,因為師父說內力不能妄動,武學不是用來賣弄的,更不可因此傷了無辜。

李兆龍還是出了手,在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那年他高三,下課後見到路邊有三名不良少年糾纏著一個女孩,還沒走上前,就有人揮舞著蝴蝶刀叫他滾開,李兆龍暗請祖師上身,接著以台語口誦護持真言:「去去武器走!」

說時遲那時快,三人彷彿被戳中笑穴,兵器剎時脫手,其中一人的刀還不偏不倚的穿過籃白拖,插在自己的腳上。這事給上了報,師父很狠的責罰了他,說他擅管江湖事,差點肇禍師門。

師父說,功夫是一種內在修為,不是用來爭強鬥狠的。可除了內在修為,難道不能做點什麼?李兆龍提出疑問時,師父嘆了口氣說:「原以為你根骨不凡,豈料還是俗氣未脫。」

「那正義呢?」他想起當初師父問的第一句話。

「正義是用來衡量內心的工具。吾見世人失道,所以希望你能傳承道統。」

雖然對於正義有不同的看法,但李兆龍沒有反駁師父,每日依舊練功不輟,唉而每逢人生大事,不論當兵、求職、甚至追女友,他都會先和祖師稟報,以求順利,或許祖師真的有靈,他婚後在一電子公司當值,沒幾年便升上主管,收入亦算穩定,唯一美中不足者,在於婆媳問題。

「你老婆呢?怎麼整天在外面混!」

「她還沒下班呢!」

「哼,上班這麼晚,她收入很好嗎?我寧願她早點回家,跟你生孩子。」

「媽,你難得來,就聊點開心的事吧!」

「你也知道我難得來,也知道要讓我開心,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還不趕快讓我抱孫子,整天就知道練那什麼狗屁功,我們李家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讓你給那個狗屁師父騙了那麼多年,至於你那個媳婦,哼,她見了我就跟見鬼一樣,我的命怎麼那麼苦.......」

「我們不是有養狗嗎?毛小孩哪裡不好。」瑞雯上次就是這麼當面嗆回去的。

等兆龍她娘走後,瑞雯的火氣更大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跟你媽吵,你居然沒幫我!」

「我兩邊都幫,只希望你們不要吵。」

「放屁!你每天下了班回家,就知道練功,你有幫忙照顧過妞妞嗎?」

妞妞是一隻馬爾克夏,混得不怎麼好看,連剛從美容院送回來,看起來還是髒髒亂亂的。牠的絕招是見人就咬,一罵就尿,絕無例外。

「我怎麼沒有,牠哪次洗澡,不是我接送的?」

「接送就算關心嗎?你還做過什麼!」他倆用太大的聲量討論妞妞,牠還以為又挨罵了,忍不住尿了兩泡。

瑞雯臉色鐵青,把妞妞一把抱起,然後開始清理,兆龍離開時,彷彿跟門有仇似的,恨恨的摔上,到頂樓找他的木人樁。

練武這些年,總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大鵬是開武館的,從十八歲起每天花兩小時練鐵沙掌,練到眼珠子都凸出來,一看就知道受了內傷,但大鵬不在乎,他總是告訴徒弟,誰能接住他的一掌。自豪歸自豪,大鵬也有些感傷,現在的徒弟哪有從前那麼用功呢?都只是比比樣子。

徒弟們可不是這麼想,每個都覺得自己的師父是高手,自己也就應該鍍了金,即便每天只練五分鐘,但正宗總比錯練一小時強多了,他們在網路上大放厥詞,但放的永遠都是師父劈磚的影片。一些練綜合格鬥的人看不下去,於是下了戰帖,這些徒弟頗乖覺,只躲在師父的名義後頭,現在不比從前了,他們想,總不致還有人來踢館吧!況且師父曾說,踢館他也不怕。

當一群身材壯碩的業餘散打選手進入武館,說要切磋時,有幾個練得稍久的師兄,企圖挽回面子,接受了挑戰,結果慘不忍睹,大鵬氣到差點爆血管,顧不得自己挺著大肚,和無知小輩叫囂起來,沒錯,的確沒人接得住他一掌,但對方沒接,只是扭折了他的關節。

「我們這些人裡,就屬你功夫最好,武術的精神,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出這個頭阿!」大鵬病得如此重,倒不是外傷,而是自尊受損導致內傷發作,住進了加護病房。

李兆龍逐一找到那群人,向他們提出挑戰,每個都被他用點穴制住,但他沒傷害任何一人,只是讓他們道歉認輸,他只想低調的解決這件事,但謠言卻越傳越遠,終於曾拿下全亞洲散打冠軍,外號飛鷹的選手,聽到了這個消息,於是下了戰書。

「你絕對不能去參加比賽,基本上規則對我們不利,你若輸了,對武術的尊嚴有損。如果你使出全力,可能會危及對方的性命,贏了又代表什麼。記住,武功的目的室內在的修為,不是拿來表演的。」師父如此告誡。

「如果不能證明給世人看,大家對功夫的誤會只會越來越深。」

「這本來就不是凡人能瞭解的。」

李兆龍還是上了擂臺,現在情勢一面倒,觀眾席上噓聲不斷。裁判說明規則後,兩人行禮時,飛鷹只說了一句話:「我佩服你的勇氣。」

當對手衝過來時,李兆龍用八卦迷縱步閃過了第一擊,繞到對方身後,口念定身法真言,同時按照少林子午十二時辰打穴歌訣,當飛鷹回身時,他天靈蓋上的死穴出現,李兆龍運起玄冰離火真炁,快如閃電的往他頭上按去。

飛鷹只感恍惚,魂魄將離未離之際,李兆龍想起了師父的話:「贏了又代表什麼?」

瑞雯已經離家兩週了,因為覺得他瘋了,昨晚下班,管理員遞給他一個信封,裡頭是離婚協議書。家人朋友都警告他不要玩命,老闆則下了通牒,如果他要請假一個月去準備這場無意義的比賽,以後也不用來上班了。贏了代表什麼?或許對他什麼都不是,而對於一個職業選手來說?如果輸去的不是比賽,而是生命?

時間停止的剎那,李兆龍收了手,飛鷹還魂瞬間,根本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只是本能的抱住對手的腰,向上一舉就往後翻。

現在李兆龍坐在輪椅上,除了眼珠,什麼都不能動,他看著花園裡的春天,他後悔嗎?不,師父說過,修行的最高境界是能修復任何器官和機能,甚至能轉換身體,他知道自己快做到了。

兆龍的娘坐在輪椅旁,鉤著圍巾,不時和旁邊的太太聊天:「你這狗怎麼這麼怪,到底什麼品種?」

「約克夏混馬爾濟司,我女兒把兩隻養在一起,一不留神就配上了,當初我早就勸她該送去結紮。你兒子呢?這兩天我看他好像有好一些吧!」

「你別被護士誆了,他五歲就攤了,醫師護士只是想安慰我,說什麼見他眼睛動了,我在這都快三十年了,醫師不知道換了幾任,每任剛來的時候都這麼說。」

說話間,護士瑞雯走了過來,替每個療養院的病人送藥,她穿著粉紅色的制服,稍顯胖,但臉上的笑容就足以甜死人。 

「李媽媽好,今天又來看兒子阿!他這兩天有進步喔!」

「真的嗎?那可是託你的福,如果他哪天好起來,我一定叫他追你,誰娶到你這種媳婦,真是好福氣!」

「哈哈,李媽你愛說笑,我男朋友跟我交往五年多了,還是不肯娶我.......」

李兆龍的臉歪歪的,口水汩汩的滲出來,瞪著天的眼角,似乎眨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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