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9日 星期三

黃昏之戀


遍體鱗傷的武士歷劫歸來,他幾乎是摔下馬背的,而他的一條腿,只剩半根骨頭和皮接在一起,修士將他扶進房裡,並找來針線,靠著微弱的燭光將傷口縫合。睡夢中他高燒不斷,陣陣的暈眩和幻覺,讓他彷彿回到過去,見到了她,那刻曾經讓他心動,害他從樹上摔下來,只為了和睡前的她從城堡窗口告別。

那年他十三歲,她呢?好像是十五吧!他還只是個侍從,她則是已經許了人的領主女兒,隔了兩年,領主好像發現了他們的狀態,趕忙把她送出閣,新娘子據說在新城堡的第一夜鬧得很不愉快,居然拿出匕首企圖自保,新郎也沒客氣,很狠的朝她臉上抽了幾鞭子,使她留下鮮明而永痕的印記,還丟下一句話:「下次再反抗,就是死!」

政治婚姻就是這樣,王子的心早就住進了另外的人,但對方不是貴族,不得不聽老爸的命令而行。新娘的啜泣沒有太久,因為很快的她就發現丈夫在大多數的時間都不在,而回來的時間裡,有一半都是爛醉的。

侍從呢?領主派他和遠征隊一同去討伐蠻族,其實是想送他的命,而遠征隊出發的十天後,在夜裡卻發現城堡的方向火焰沖天,原來蠻族早一步動作,攻陷了城堡,屠城掠奪後再把城堡燒了,焦味混合屍臭味遠在十里之外都令人作嘔。

遠征隊的武士們既憤怒又悲哀,一致決定要深入敵窩,將蠻族一舉消滅,隊長阿瑞司,是很有名的武士,據說從來沒有敗過,但他們卻找不到蠻族的主力,只遇到一些散兵游勇,對方總是不戰而逃,直到騎兵們進入了沼澤地,才發現埋伏就像夜色般,無聲無息的掩了上來。阿瑞司和侍從僅以身免,狼狽奪陸兒逃。但隊長已經身負中傷,加上感染和抑鬱的心志,沒幾天便在某處不知名的地方一命嗚呼,侍從把自己的衣服和他對調,拿起了長劍和他的錢囊,然後用幾塊石頭將他埋好,現在阿瑞司又用全新的方式活下來了。

武士鞭策著駿馬,逃出蠻荒之地後,便像是一個幽魂般飄盪著,但憑藉著最實際的金錢和虛假的階級,每個人都對他禮遇有加,不知不覺到了首都,盤纏也花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把馬賣了呢?當他正打算這麼做時,店主告訴他國王正準備舉辦比武大會,獲勝者有獎金,而拔得頭籌的人更可能分封領地。

他對比賽一點興趣也沒有,戰鬥不是他的專長,但報名的武士可以擁有免費的住宿,直到賽程結束,他運氣不錯,阿瑞司的名頭挺響,所以被當成壓箱寶,日子排在挺後面,但在其他人練習的日子裡,他記不能射箭,也不能揮刀,他唯一能做,而不會漏餡的,就是磨刀,這件事他做得很好,剩下的時間,他都在觀賞其餘的比賽。

決戰當日,命運之神再度眷顧武士,蠻族忽然來攻,國王命令所有的勇者暫停比賽,由王子領軍出城殺敵,就在那一刻,他看見了她,臉色蒼白,如死人般無表情的臉龐,對比著深入肌膚的疤痕,她毫無情感的獻給王子一吻,然後退了下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感五內俱焚,城門一開便第一個衝向蠻族廝殺,王子和其他的武士經由他的激勵,士氣大振,這是他們第一次大獲全勝。但王子卻陣亡了。國王在哀傷之餘,也重重犒賞武士,並答應他,如果能徹底消滅蠻族,他就能繼承王子的妻子,和他的領土。出發的前一晚,他終於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她一眼就認出他,但卻十分冷漠。

「妳可以和我一起逃走,沒人會發現的。」

「不可能的。」

「為什麼?」

「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而你,又是什麼?假扮的武士嗎?」

「在我眼中,妳還是和以前一樣。」

「是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輕蔑的大笑,這笑聲似乎想驚醒所有人。接著她把自己的衣服撕開,他這才看到,除了他臉上的疤痕,她身上也滿是一條條的刀疤。

「誰這樣對妳?我要殺了他!」他的眼睛有如要噴出火來。

「我自己割的,每當我不開心,我就割一道。你現在知道我有多醜陋了。」她的眼神宣告靈魂已死,無論他怎麼做,都沒辦法召喚得回來。

現在他醒了,看著自己縫好卻毫無知覺的右腳,修士扶起他,和他分享了晚餐,並問起前方的戰事。

「我是唯一的生還者,不論在我方或敵方都是。」

「孩子,你現在要往哪去呢?你已經跛了腳,國王可不會要一個跛女婿。」

「但我必須回去,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他望著自己那條瘸腿和滿身傷痕,心想:「現在相同醜陋的我,不知道能否換回她的心呢?」

「願天父祝福你,孩子,生命有時充滿艱難,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不,日子不會好起來,只是當它越來越糟的時候,你只能告訴自己得好起來。」他心想,然後踉蹌上馬,遠方的天空,遙映著一抹紅霞,也許這份晚霞能帶給她些許喜悅。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