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0日 星期一

判生註死


常有人叫我留口德,但我向來信奉人作死,就賜死的教條。還記得是五年前吧!李大嘴找我去吃飯,通常他的約都代表要吃高檔的,同時他會請客,重點是晚餐後還有好酒喝,我自是欣然赴約。他的故事說到一半,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正在吃,你過來吧!在老楊這裡。」他火速的掛了電話。

「你朋友要來?」

「恩,一個年輕人,還算上進吧!」

「那就先繼續說你的故事吧!」

「要不要我先跟你交代一下人家的背景?」

「交代啥?不就是認識朋友而已嗎?」

「不是,人家是教徒,你等等別說關於工作的事。」

「有得吃我還懶得說,但難得有你怕的人倒還挺少見的。」

「我是怕你沒收住,把人家毀了。」

「好好好!你先說完你的故事吧!」

他剛說完,那孩子就進門了,雖然應該有廿五、六,臉上卻還是帶著稚氣。

「這附近好難停車。」

「前面五百公尺左右有停車場,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懶得走,我停在對面,現在應該不會被拖吊吧!」

「我幫你問問老楊!」卦象顯示會,但我懶得多嘴。

「你好,我叫侯子傑。是李大哥的朋友,我做房地產的。」

「我叫蓋不理,我自由業。」

「所以您是四大師之一嗎?看起來不太像。」

「不是,算是設計業吧!」我常設計人,這可沒說謊。

他露出了睥睨的神色,然後開口:「自由業和失業的意思不太一樣。可是很多人搞不清楚。」

「你亂說什麼!罰兩杯。」李大嘴連忙打圓場,同時用眼神安撫我。

「其實是我沒交代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工作很自由,我的本業是命理師。」

「喔!那就是神棍拉!」

「聽大嘴說你是基督徒。」

「是。」

「應該沒有很久吧!」

「我受洗兩個月了,得到很多恩賜。」他完全不知道今天上帝不在,而他的恩寵剛用完了。

「你說你是做房地產的,應該不是自己創業,而是家族企業吧!」

「你怎麼知道?」

「你年紀輕輕,又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態度,顯然不可能靠自己打出一片江山,更賺不起外面的蓮花跑車。」

「你!」

「冷靜點,我還說完!你的眉宇之間顯示做事決心不足,僅憑三分鐘熱度,令尊就不一樣了,氣勢比你強得多,而且比你出社會更早,三十歲不到便擁有一片江山,你老想著超越他,卻十做九不精,一年十二個月換十三個工作,我想上帝聽到你的禱告一定也很頭痛。因為你從來不反省自己。」

他現在三魂七魄都走了一半,整個人像隻鬥敗的公雞,李大嘴幫我加了酒,希望我別再說了,但重症患者不徹底割除病灶怎麼有機會好?

「你也不用喪氣,最起碼令尊這輩子犯的大錯,你還沒犯。」

「是什麼?」

「他生了你。」

他憤怒的拍了桌子,吼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再說幾遍都可以,你有種就不要逃走。」我指了指外面的拖吊車。

他還真沒回來,李大嘴嘆了口氣道:「你出手會不會太重了?」

「還記得我當初說要兼職做這行時,你跟我說什麼來著?」

「有退路的人永遠不會成功。」我兩異口同聲,舉起了酒杯。


差不多是同時,那陣子我常去逛某商場,商場樓下有間星巴克,有時候逛完我會去買杯外帶,裡面有個女孩,總是帶著憂鬱的神情,但憂鬱和快樂一樣,都是人的自由,我也懶得管,只要她在幫我煮咖啡時別把憂鬱加進去就好了。

有回那女孩難得笑了,一掃陰霾,那天她和我多聊了兩句,說店裡賣的軟糖很好吃,建議我可以買,我買了兩包,不是因為軟糖,而是因為比軟糖甜的笑容。從此我們就常聊天了。

她叫Debby,有另一份工作,是手做飾品,但顯然只是興趣或規模不大的副業,有回Debby不在,我拿了她給我的名片問另一個女生,有沒有看過她做的飾品。

「沒有ㄟ,她之前有網站,但好像關掉了,你是不是想追她?」

「我想追的是你。」

「你可以好好說話嗎?」

「是誰先不好好說話的?」

我向來看到問題,就像老饕看到美食一樣,除了品嚐,還得瞭解食材和佐料的詳細比例。雖然沒有對方的詳細資料,但還是可以卜卦。我只想瞭解那份憂鬱的源頭是什麼。

在卜卦前仔細回想了對方的長相,姻緣只是一小半,忽然有了靈感。該不會是孩子造成的現象?卦詞出現「火候不足」四字,推敲了一番,已有定案。

三天後的傍晚,剛祭完五臟廟,正打算加碼份甜食,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被某男士挽著。現在想想,我其實不該去打招呼的。

「HI,Debby。」

「HI,蓋不理。」她的表情有點尷尬。

「你好,我叫鄭凱。」他伸出手來。

「你好!」我握他的手時,卻明顯感到他在發抖。

「你喜歡她嗎?我可以讓給你。」WTF!這傢伙腦袋有洞嗎?

「你不要這樣!」Debby顯得十分慌張。

「我是認真的,反正我配不上你!」

「兩位,我先澄清幾件事,首先,我跟Debby真的只是點頭之交,我剛才也只是路過點頭而已,沒想幹嘛?至於你,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也沒興趣干預,但我覺得你相當不尊重女生。」

「你想打架嗎?來阿!」他顯然是瘋了,得趁情況不嚴重時制住他。

我走到他身畔,一把抓住他的後頸,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老婆已經知道你在外面的事,你這輩子不是你媽,就是女人在幫你做決定,都兩個孩子的爹了,能不能幹點像男人的事?」

他忽然尖叫一聲,雙手摀臉,然後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Debby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呆呆的看著我,算了,今天就開義診模式吧!

「你的孩子不健全已經夠讓你操心了,為什麼還要找這樣的人?振作一點,你值得更好的。」

「你怎麼知道!」

「知道也沒什麼了不起。」

「你是惡魔!是惡魔!你會下地獄!」那個懦弱的男人像瘋狗般狂叫。

「你再不閉嘴,我就讓你下地獄。」


當晚一個人喝著悶酒,吧台旁一個染著金髮,身穿帽T的傢伙一屁股坐下來,然後發問:「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你都坐下了,說不行有用嗎?」

「老樣子。」他和酒保似乎也熟,兩杯生命之水送了上來,他面不改色乾了一杯。

「好酒量!不過你不怕穿腸毒藥嗎?」

「我習慣了,倒是你的嘴比我的酒猛多了,不怕遭報應嗎?」

「我認識你嗎?」我看著他的臉,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他微笑道:「你不會想認識我的。」吧台上的倒影化成一把鐮刀。

「我早想體驗一下把死的說成活的,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嗎?」我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那天的酒他請客。

我似乎還沒說李大嘴的故事,那就留待下一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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